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270)

“姐姐怎么出来了?”见她瘦伶伶地站在门前,风吹就倒的样子,寻真快手快脚地去扶她,又劝:“姐姐就该好生养着,外头风还是挺凉的,拍着风又是一场病。”

紫绮的精神倒还不错,陪笑道:“姑娘来了,婢子迎一迎也是该当的。”

她转身在前带路,将陈滢让进院中。

紫绮住在偏院儿里,那是一间很小的院落,天井不过五、六步,陈滢觉得气闷,遂叫人在花园凉亭排开桌椅,置上热茶点心等物,请紫绮坐下说话。

紫绮自是百般不肯,道:“姑娘也别为难婢子了,婢子已经大好了,再过些日子就回去服侍太太去,这规矩万不能乱的。”

见她坚不肯坐,陈滢也不强求,喝了两口茶,便挥退了寻真等人,将紫绮叫到近前来,轻声问:“你昨天叫人带话说,你想起了一些事,却不知是什么事?”

因紫绮创伤后遗症始终未愈,自她回来后,陈滢便再没问过她案发当晚的情形,可昨日她突然却递信,说已然忆起前事,陈滢这才过来。

紫绮闻言,面色微有些泛白,站了一会儿,方用很低的声音道:“婢子之前说过,婢子那晚上去西客院,才一进西厢,突然头就很疼,然后就迷迷糊糊地起来,在那期间,婢子恍惚听见有人说话,姑娘可记得这事儿么?”

陈滢心头一跳。

她自是记得此事,且还很在意。

“我记得的。”她道,尽量放缓语气,不给紫绮太大压力。

“婢子要说的,就是这事儿。”紫绮两手紧握,声音也发紧:“婢子这些日子老做梦,梦里总是会回到那晚,前天晚上,婢子又做了这个梦,只这一回,却叫婢子想起迷糊之间听到的几句话来。”

第351章 真实身份

“你听到了什么?”陈滢倾着身子,神情专注。

紫绮慢慢仰起头,望向远处花树,目露回忆:“婢子记着,那说话的人是个女子,她……她一直边说边哭,婢子隐约间听到了好些。”

她的声音很轻,神情也有些恍惚:“那女子说她……她其实不是周九娘,说她原姓方,叫做什么方秀娥,又说她有个小女儿,被人掳去了。”

她皱起眉,面色又有一点发白:“她哭着又说……说她做错了,不该……不该一怒之下失手杀了她的婆母和……她男人,却不想被人撞见,那人……拿住了她的小女儿,逼着她做……做坏事。她说,她不该……不该听了那歹的人话,当真做下那丧尽天良的事儿。”

紫绮抬手按住衣襟,好似在按住疾跳的心,嘴角神经质地痉挛了两下,声音也在打颤:“她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婢子迷糊之间,听得也不大真切,她……咳咳咳……”

她突然被口水呛住,喉头用力吞咽了几下,方才接续下去:“她……周九娘……不是的,是……是方秀娥,方秀娥又说……说她死在这里,是老天在罚她,她没什么可抱怨的,就是放心不下她的小女儿,然后她便嘤嘤地哭起来,说她的小女儿可怜,没了爹娘亲人,又一直……一直被那歹人扣着,她也是……被逼无奈……”

紫绮的声音越来越低微,面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再往后,她就又边哭边念叨,说她罪孽深重,又说什么……什么一村子老小都来朝她索命,她只求别索了她小女儿的命去,然后……渐渐地,她就不说话了,只一径地哭,然后……那哭声也微了。”

她用力捏住前襟,好似要借此获得力量,指骨泛出青白:“婢子那时候头很疼,心里又……又害怕,不知怎么一来,就……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面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呼吸声很急促。

陈滢忙将茶盏递过去,柔声道:“你先喝口热的,别说了。”

紫绮接过茶喝了两口,又喘息了一会儿,面色才渐渐恢复,呼吸亦渐如常。

见她状态好些了,陈滢便悄声问:“就这些么?”

紫绮将茶盏搁下,点了点头:“回姑娘,就只有这些了。婢子前晚从梦中惊醒,仔细地想了许久,那晚的事情已经差不多都想起来了,婢子听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也不知……不知姑娘用不用得上?”

她有些局促地垂下头,紧紧攥住一角衣袖,手背上迸出青筋。

这样的回忆,于她而言很痛苦,也很艰难,她能做到这一步,显是下了大决心。

“这样已经很好了,谢谢你,紫绮。”陈滢柔声说道。

紫绮捏衣角的手松开,微微吐了口气:“婢子能帮上姑娘便好。”

陈滢又谢了她,柔声宽慰她几句,便提声唤来寻真,吩咐道:“扶紫绮下去歇着吧,看着她喝了药再回来。”

寻真领命,径扶着紫绮去了,陈滢独坐亭中,敛眉沉思。

方秀娥?

原来,这才是“周九娘”的真名。

既然“周柱儿”是乔小弟,“团哥儿”是侏儒,那么,“周九娘”是方秀娥,亦很说得通。

只是,方秀娥这名字,似曾在哪里听过。

陈滢紧蹙着眉心。

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听到这个名字,应该就在不久之前。

是在哪里呢?

陈滢微阖双目,梳理着脑海深处的记忆。

蓦地,亭外传来一声轻唤:“姑娘,小侯爷来了。”

裴恕?!

陈滢猛地睁开眼,刹那间,目中似有星光璀璨。

裴恕……山东……济南……登州……

原来是她!

陈滢想起来了。

她终于记起,是在何处看到过方秀娥这个名字。

她一下子站起身来,步出凉亭:“快请小侯爷进来。”又吩咐侍立的小鬟:“你们去把敞轩开了,再备些茶果。”

众丫鬟领命而去,未几时,裴恕便出现在了通往敞轩的小径上。

陈滢正自背门而立,遥见他来了,迎上前笑道:“小侯爷来得好快,我这里才把茶备上。”

裴恕身高腿长,脚下带风,几步便越过带路的知实,走了过来:“我先去了杨树胡同,令堂说你在此处,我就寻来了。”

他笑出满口的白牙,在陈滢身前站定,垂目细细地看他,满眼皆是欢喜:“那领路的小厮挺机灵,我赏过他了。”

表功似地。

尽管毫无必要。

可是,他的脑子和嘴像是割裂的,话就这样顺了出来,他的嘴偏又合不拢,只能由它往外冒。

陈滢果然笑吟吟地起来:“多谢您赏了我们家小厮,他怕要乐疯了,这是小侯爷的赏呢。”

裴恕咧嘴直乐。

哪怕是揶揄呢,他听着也欢喜。

二人进得敞轩,陈滢命人摆上茶果,便将丫鬟婆子都遣去了外头。

总归这里四门大开,众目睽睽之下,她与裴恕对坐说话,也并不失礼。

“小侯爷来得正好,我有一事要说。”陈滢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裴恕的嘴角还咧着,说话声像浸了酒意,带着微醺:“何事?”

陈滢未及就答,而是端起茶盏。

盏中水汽氤氲,掩去她的眸子,只露出一片唇瓣。

平直的唇线,不复方才弯唇而笑的模样,颇显沉肃。

裴恕飞快地收了笑,正色望着她。

她定是有大事要说,他自然要仔细地听。

“小侯爷,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流民营的那场火灾?”陈滢问。

裴恕怔住了。

这一问,相当突兀。

怎么竟说起了火灾?

他原以为陈滢要说及国公府凶案,或者是陈劭之事,却不想她转提前事。

“我自记得的。”他也端起茶盏,却并不喝:“只是,怎么说起这事来了?”

“那小侯爷又记不记得,方秀娥这个名字?”陈滢并未直接回答,却是再度提问。

他压着眉峰,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我对这名字有些印象。若我未记错,这方秀娥应是死于流民营的流民之一,我记得名录上写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