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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76)

陈滢扫眼看去,见那是他收藏的一本前朝孤本,残页卷边,倒应了西风萧索的景儿。

青玉案、半残卷,茶香辗转四合,终究暖不了这秋夜孤凉。

“阿蛮晓得来瞧爹爹了?”陈劭浅笑,青素素的眉眼,一领青衫简旧,袍角丛竹半凋,含了几分落寞。

陈滢垂眸望着茶盏,静了片息,抬眉看他。

同样是清素素的眉眼,她却不肖他,独有一种特别的净与静。

“女儿今番来此,父亲应该知道是为了何事。”她没有拿别的话暖场,开篇便如箭离弦,语声虽淡,语意却锐极,一如她干净而清厉的眼。

“女儿以为,您当初失踪之地,并非陕北。”她直视着陈劭:“换个说法吧,女儿以为,父亲当初的失踪,与您真正失忆,时间不同,地点也不同。或许您确实是从陕北消失的,但是,您失忆的地点,却绝不在陕北。”

并非问话,而是直接道出推断。

陈劭没有一点吃惊的模样。

他“唔”一声,起身离座,缓步踏去窗前。

西风乍起,篱间的护花铃“嘤嗡”作响,他身上青衣拂动,如翠湖连波,领缘下露一角白纱衫,正是风清月白、水上孤舟般凉净。

“那阿蛮以为,爹爹是在何处失忆的呢?”他问,头也不回,似听风吟。

“我猜不出。”陈滢望着他的背影:“如果猜到了,我也不会来问您。”

陈劭没说话,叹息声如水漫开。

“我猜到您不会回答,也猜到不会问出结果。”陈滢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有那么一刹,竟与陈劭神似。

她弯起一侧唇角,望着背向而立的那翻卷青衫:“我只问一件事。父亲隐瞒的那件事或那些事,抑或是某个人或某些人,是与朝局内政相关?还是涉及边境外交?”

陈劭身形未动,修长的手指扣住窗弦,指上落下银霜清华,却在这一刻,微微花了花。

“父亲不说话,我就当您回答了我。若只涉朝政党争,您也不会如此讳莫如深。”陈滢继续说道,语声寂寂,破去满室寒涩:“果然,我所料不差,此事涉及两国边境外交,甚或是叛国通敌之大事,父亲这才一言不发。”

她露出惯常的古怪笑容:“毕竟,由陕北再往西去,便是宁夏,那里与西夷相接,由不得女儿不往这上头想。”

陈劭转首望着她,忽地低了低头。

烛火本就不亮,这一低头,他整张脸便陷于黑暗。

第359章 春风拂槛

“我确实是忘记了,不曾骗阿蛮。”润泽的声音,像音符滑出琴弦。

陈滢笑了一下,又叹口气:“您的回答,似乎总在我预料之内啊,父亲。”

最后两字,若清丝冰弦抛去半空,长得竟有些失真。

她起身福了福:“既然如此,那女儿便告辞了。”语毕,掀帘而出,步履踏出轻微的声响,须臾远去。

陈劭怔立于窗前,扣住窗弦的手,悄然滑落。

夜深沉、冰蟾坠,乌云漫卷,一帘细雨剪秋窗,碧梧渐苍,满地残叶。

处暑才过,盛京城便飘起漫天秋雨,一丝一缕皆是愁。

然而,陈家却不与这愁相干。

至少表面如是。

陈劭的新任命下来了。

就在他回府后的第三日,一纸公文便到陈府,命其前往通政司就职。去后才知,他已升任通政司左通政,加授中议大夫,正四品,比之原来的工部郎中,跃级高升。

随调令同来的,还有一道赏赐。

元嘉帝念“清河善人”义举善心,于国于民皆有大功,遂赐一所宅邸,四进三路,位于城东偏北的雁鸣巷中。

依大楚祖制,四进的院子,唯三品以上官员可居。

比之跃级升职,这个超出品级的赏赐,才更耐人寻味。

陈劭自不敢受,上表推辞,元嘉帝却很坚持,特召他进宫,也不知说些什么。

出宫后,陈劭便把这宅子接了。

至此,圣眷隆或不隆、帝心简或未简,京城诸门户,皆各有思量。

而陈家,则又是一通忙乱。

御赐府邸,自不能空置,一家子都得搬进去,以谢主之恩。只是,他们才搬家没多久,又要再换个地方。

这连绵而来的荣耀,却也絮烦得紧。

李氏头一个忙得脚不点地,张罗着收拾箱拢、统计下人,还要应酬各亲眷友人,每日光打点回礼就极劳神,再不复门可罗雀时的清闲。

陈劭也忙,应酬同僚旧友,远不能疏、亲不宜近,总之是不得闲儿,且还要时常府中举宴,哪怕他再低调,这人情往来却是少不了的。

这般一来,府中人手便有些捉襟见肘,李氏不得不又买几房下人。好在当初分宗时,许老夫人出手大方,光银子就给了五万两,是故府中虽乱,周转上却不成问题。

罗妈妈的丈夫罗福生,便被李氏提为大管事。

他素性沉稳,往常在国公府时,因是李氏陪房,不大得重用,如今展开手脚,倒是很有些能为,没过几日,通政府诸事便上轨道,再不复初时忙乱。

陈浚只在官邸住了两日,便又回到了杨树胡同儿,只说要安心温书。李氏担心儿子住得不舒服,遣罗妈妈并几房下人跟随,这一来一去,官邸里便又空荡起来。

陈家的下人本就不多,再分出去一半儿,更显空落,只李氏一心住在自己院中,并不与陈劭同住,府中人少,她倒觉安静。

陈滢又换了新住所,是一间连着跨院儿的精致院落,门楣上留着前人笔墨,正是“春风拂槛”四字。

“这名目倒是现成的,不必改了。”挑院子时,环顾院中那一小片碧桃翠李,陈浚作如下考语:

“桃李芳菲画堂寂,春风不渡卷帘人。”瞟一眼陈滢等诸丫鬟,俊颜绽出笑来:“贴切得很。”

陈滢踢他一脚,翻着白眼儿赶他走了。

他这个哥哥,如今越发古怪,说话阴阳怪气的,也不知是不是考前综合症。

因本就对这些不在意,既然陈浚说好,陈滢便也不去费心改动院名,略作布置,便住了进去。

秋闱的日期固定在八月初,陈浚很快就要下场,全家人都提着半颗心,陈滢自不能回济南,偏陈漌又托人带信,定要陈滢参加她的婚礼,陈滢只得应下,提前备了好些教案寄去女校。

国公府降爵的旨意,只比陈劭获赐府邸晚了三天。

从此后,这世上再无成国公府,倒多了个永成侯府。

所谓此消彼长,这其间的意味,委实是“不可说、不可说”。

许是因此之故,陈漌的婚事也推迟到了十月,袁家大爷确实有恙,太医说,将养到十月,应该就能痊愈。

如此一来,陈滢在京城怕要呆到十月,她倒也不急,转头就着手准备新事物——开医馆。

她要在盛京城建一所女子专科医院,专门接诊妇科病、妇女妊娠、妇幼保健等,整所医院从医生护士到扫地大妈,皆为女性,算是一间充分照顾女子隐私的医院。

之所以有此想法,却是因为紫绮。

紫绮的创伤后遗症,不只表现在心理上,生理上也有症状。

她停经了。

过度惊吓与刺激,导致她内分泌失调,月事迟迟未至,到现在都在调理,而京中擅妇科的大夫却极少,倒是稳婆之类颇多。

妇科算是杂症,除太医院有专门的医生外,在别的医馆,很难找到妇科专科大夫,更无相关类型医书。

在陈滢的第一世,专著妇科的医书,也是到清朝才出现的。

这是大楚朝一块空白。

陈滢觉得,若有专门的女医与女护士,登门问诊也好、出外就医也好,让紫绮这样的病症,得到更为系统专门的治疗,则她的心理会相应放松,治疗效果也会更显著。

趁这几个月无事,陈滢便认真操办起来。

开设医馆并不难,只需到相关部门报备,再找到相应成员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