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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81)

罗妈妈便“啐”她,佯怒道:“我把你个小坏蹄子,分明找见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悄悄儿地就给放了回去。过后我翻出来了,还当它自己长腿跑回来了呢,可吓了一跳。”

满屋的人都乐了,李氏笑得直擦眼泪:“妈妈这张嘴,越发会说了。”

罗妈妈便作势要打绛云,手伸出去一半儿,到底绷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便在此时,绿水忽地走进来,束手禀道:“夫人,镇远侯世子夫人使了个妈妈来,正在外头候着呢。”

屋中笑声顿时一歇,李氏微怔了怔,问:“她来做什么?可知是何事?”

绿水道:“镇远侯府要开赏桂宴,那妈妈是来送请笺的。”

李氏皱了下眉,叹息一声,到底起身道:“快请她去花厅喝茶,我这就过去。”

绿水领命去了,罗妈妈忙张罗着叫人挑衣裳,紫绮捧来妆匣并首饰盒,屋中煞时忙碌起来。

镇远侯是个闲散爵爷,自来就喜欢办这些热闹事儿,这也是惯例。

那妈妈将花笺送到,很快便辞去了,说是还有几家要送,李氏也未多留。

每回镇远侯府举宴,都是大场面,自是广邀宾客。

那妈妈离了陈府,顺脚便去了永成侯府——也就是曾经的成国公府——将花笺递予了侯夫人许氏,又陪着说了好些客气话,方才离开。

许氏拿着花笺回了院儿,才一进屋,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旁边的杨妈妈瞅着不像,忙挥退众人,亲扶许氏转过槅扇,进得内室。

这一路,许氏的眼泪就没断过。

“夫人怎么又伤心起来了?”杨妈妈小声儿地道,双手捧起金丝团菊钧窑盅儿,搁在许氏手边,心底叹息,口中还是细细地劝:“这是才沏的蜜水儿,夫人先喝一口,有什么话您慢慢儿说。”

许氏抬起头,一双眼睛已经哭红了,哽咽道:“妈妈叫我慢慢儿的,我怎么慢慢儿的?这事儿难道不急人么?我再这么慢慢儿的,我的漌姐儿……”

她用力捏紧手中花笺,忽又察觉什么,忙展开抚平,含泪苦笑:“……这请笺也不能弄花了,若不然,只怕又要传得到处都是,说我气恨羞恼,拿着不会说话的东西出气。”

杨妈妈忙替她抚后背,轻声劝道:“夫人若不爱搭理这些事儿,不去便是。”她斜瞄那花笺一眼,目中隐着不屑:“虽然同是侯爵,咱们与镇远侯府可不在一个台阶儿上呢,就为这么件小事儿,您自个生闷气也太不值当了。”

许氏抬手将花笺朝案上一掷,气苦道:“若换了以往,我自是想如何就如何,可如今却是不行了。”她目露恼恨,拧眉切齿:“如今我不过是个侯夫人罢了,再拿着从前的作派,别人只怕更要笑话儿了。”

语罢,狠狠朝地下啐一口,面色越发恼怒:“他们倒好,全家跟着受累的时候,他们躲出去了。等着我们矮下一截儿来,人家又升上去了。我呸,什么阿物儿。”

杨妈妈深知她这是左了性儿,那镇远侯府的妈妈也只随口一提,说是陈家那里也送了花笺,这实则是在讨好,却未想戳在许氏痛处,她不恼才怪。

杨妈妈叹一声,正欲再劝,门前帘忽地被人挑起,带进一阵风,却是永成侯陈勋走了进来。

“给侯爷请安。”杨妈妈见机极快,立时上前见礼,请安声比往常都大。

陈勋摆摆手,神情极淡:“你退下。”

杨妈妈不免发急,却也不敢多逗留,借转身之机,下死力朝许氏打着眼色。

男人在外辛苦一天,归家后,不说热茶热水地服侍着,反倒哭天抹泪地,换谁都要烦。

在这个家,陈勋就是许氏最大的倚仗,杨妈妈自是希望着,他们夫妻二人和和美美地,莫要生龃龉。

许氏却根本不理她,只顾自坐着,一脸地自暴自弃。

杨妈妈无声一叹,只得退出去,将门给半掩了,把廊下的小丫鬟全都赶去别处。

她当老了差,一看陈勋面色,就知他有话要说。

只愿他们家侯爷别说什么气话,许氏也莫要总哭才好。

杨妈妈在帘外担着心思,屋子里,陈勋大步行至案边,捞起那花笺瞅一眼,复又丢开,垂目看着许氏。

“你这又是怎么了?哭什么呢?”他问,语声倒还温和。

许氏抬眼看他,见他穿件青霓棉布家常道袍,交领琵琶袖,镶暗紫竹叶纹宽边儿,领边露一截葱白褐内衫,发上贯着根桃木簪子,倒是一副洒然模样。

“我能不哭么?”许氏心下越发怨苦。

家中诸事不顺,陈勋却还和没事儿人一样。

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女人愁烦的事儿,男人根本不懂。

“漌姐儿的婚事成了这样,如今却有帖子来了,指明了邀我们全家赏花,这不是来看我们笑话来的么?”她越说越委屈,眼泪重又落了满脸。

陈勋望她良久,轻轻一叹,走到她身旁,抬手抚向她鬓边,动作极是轻柔:“你啊,真是个傻的。”

许氏只一径垂泪,并不说话。

陈勋摇摇头,自袖中掏出方大青帕来,塞进她手中,转身撩袍,坐在她的对面:“人家既邀了,咱们便去,想那么多作甚?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第366章 温言细语

“你还说这话?”许氏拿起那方帕子,红着眼抬头:“漌姐儿的婚事推到了十月,这难不成是什么好事儿?”

她按住眼角,泪水迅速打湿了帕子:“偏我们家爵位又才降了一等,走出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瞧着,简直能把人身上戳出窟窿来。漌姐儿如今又遇上这等事,还不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议论呢。她的名声可怎么办?”

陈勋立时沉下脸:“说你傻,你就真傻!名声这东西,有等于无。你只消记着,漌姐儿是我陈勋的女儿,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议论,我宰了他!”

他眉间聚起煞气,旋即又散去,语转和缓:“还有那袁家,我原就说不大好,你偏说是你娘家觉着好,清贵。”他摊了下手,面露淡笑:“如今你也瞧清了,这袁家清在哪里?贵在何处?”

许氏原就深悔相错了人家,如今听他一说,一口气堵上来,眼泪掉得更凶,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帕子捂在眼睛上,再取不下来。

见她真气着了,陈勋无声一叹,起身上前,轻轻将她揽住,温声道:“好了好了,你也莫哭了。这不还有两个月呢,我们再细瞧瞧。若是袁家果真不堪,便悔亲也没什么。万事总有我在,你且放心。”

这话委实暖人的心,许氏被他触动心事,渐渐便收了泪,抬眸望着他,眼角还是红通通的:“这……真的能行么?”

为了袁家之事,她膈应得连饭都吃不下,深恨自己当初耳根太软,听信娘家嫂嫂所言,让陈漌蒙此羞辱。

如今但闻陈勋之语,她不免有些意动。

只是,退亲可绝非儿戏,一个不好,陈漌就毁了。

许氏蹙紧眉心:“万一漌姐儿……”

“哪儿来那么多的万一?”陈勋打断她,声若沉钟,带着叫人安心的力量:

“我都说了,凡事有我。漌姐儿是我陈勋的掌上明珠,是我永成侯府嫡出大姑娘,是我们一家子千娇万宠着长大的。漌儿若要嫁,那就要嫁顶好的人家。袁家这一等门户,没的委屈了我乖女儿。”

他拍拍许氏的肩,眉眼间蕴几分柔和、几分宠溺:“就这么点儿小事,有甚可哭的?往后这事儿你再不用管,我管了。”

他露出温柔的笑意,指尖轻抚许氏发鬓:“快擦擦泪,我才叫人挑了十几匹衣料,皆是江南最时兴的。珍宝阁给打的头面想也快到了,亦是今年时兴的款式,我叫人打了整整十二匣。你且好生裁衣裳、挑首饰,到那一日,尽管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和漌姐儿赏花吃酒去。”

许氏的脸“腾”地红了,向他身上轻打了一记,嗔道:“你满口里胡唚些什么?我这般人老珠黄的,怎么着打扮也就那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