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282)

陈勋低笑一声,作势挑她下巴,笑若春风:“夫人正当好年华,打扮起来愈发好看。”又探手拿过帕子,替她拭净面上残泪:“好了,再莫哭了,孩子们瞧见了,要笑话儿的。”

许氏心头漾起柔情,便有再多委屈不忿,亦皆化在他的柔声细语中。

“你就光顾着说我,你自己这么着,孩子们不就笑话儿了?”她道,脸红低头,倒又似二八少女,温婉恬柔,别有一番动人。

陈勋闻言,佯怒瞪眼:“我看谁敢?我打折他的腿。”

许氏“噗哧”一笑:“若是漌姐儿这般,我瞧你舍不舍得打。”

一面说,一面轻轻推下陈勋,朝一旁的窗眼儿呶呶嘴。

陈勋举目看去,不由也露出笑来。

银红细纱的窗格儿里,正映出两个圆鼓鼓的黑包儿,却是小丫鬟梳的双丫髻。

“是漌姐儿院儿里的。”许氏笑着向陈勋比口型。

到底也是陈漌的婚事,女儿家担心忧虑,亦是常情。

陈勋摇了下头,口型比出“女大不中留”,蓦地大声道:“我忽然改主意了。漌姐儿若老老实实地也就罢了,还许她与你赏花儿。若不听话,罚她抄经五百遍。”

言至此,重重咳嗽一声:“听说她总爱支使小丫鬟听壁角,若被我逮着了,定不轻饶。”

窗边那两个鼓包明显颤抖了一下,飞快缩回去,不一时,细碎脚声响起,听着却是往院门儿去了。

“这丫头,说她聪明好呢,还是笨好?”陈勋笑道。

许氏亦笑出声,提起帕子向陈勋身上轻轻一扫:“你瞧瞧你,堂堂侯爷,还吓唬个小丫头子。”

见她神情温和、眉眼含笑,陈勋长出口气。

终是劝转了她,这家才像是个家。

他转回原处坐下,与许氏细细叙起别事来。

听见屋中许氏笑声,立在外头的杨妈妈,便拍着心口吐气,一时又是叹、又是喜、又是羡。

许氏旁的都不行,唯运道极好,得了个陈勋这样的夫君,真真是天下第一等的良人。只这一条,便已远胜无数贵妇。

且不说杨妈妈如何感叹,却说那听壁角的小丫鬟,一路遮掩行迹,好容易离开主院,方发足狂奔,直跑到陈漌所住的“桂枝香”门前,才放缓步子,巧笑着推开院门儿:“我回来啦,烦请哪位姐姐给姑娘报个信儿。”

陈漌正倚窗站着,听得她话声,不待人言便扬声:“翠儿进来。”

彩缕正倚门站着,闻言忙顺手打帘。

翠儿哪里敢受?飞步上前替下她,陪笑道:“可不敢劳动姐姐。”

“瞧把你给能的。”彩缕似笑非笑,向她圆乎乎的腮边捏几下,笑道:“快进去回话儿吧,姑娘立等着呢。”

翠儿乖巧应是,挑帘进得屋中,陈漌已在点手唤她:“过来说话。”

翠儿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双丫髻晃当着,飘带乱飞:“姑娘,婢子可听见好事儿了呢,真真是天在的好消息。”

陈漌的眼睛亮了亮,问:“你都听见了什么?”

翠儿立时便把陈勋与许氏的对话学了一遍。

她年纪虽小,口齿却便给,记性也好,竟是原话照搬、一点未落,那一大段对话全都学了,就连陈勋的语气也仿得神似。

第367章 游鱼戏水

听闻陈勋意欲悔亲,陈漌的眼圈儿立时红了,心头却一松,仿若卸下千斤重担。

她欣然弯眸,目中波光点点。

袁家那头,不提也罢,说来皆是烦恼。如今既有父亲作主,这门她本就不愿的婚事,必不得成。

这一刹,阴在陈漌心头的阴云,终是散去,她整个人都亮堂起来。

翠儿咭咭呱呱地说罢,左右看一眼,忽地踏前两步,语声转轻,面上带着神秘的笑意:“姑娘,还有件事儿,婢子也打听来了。”

陈漌心头跳了两跳,勉力抑下,举目环视一番,便朝她招手:“你来,随我来内室再说。”

翠儿欢喜应是,随她进得屋中,陈漌在博古架前立定,深吸了一口气,似鼓足勇气,方点头道:“好了,你说罢。”

翠儿却并不就言,而是直走到她身边,俯耳悄语。

热乎乎的吐息,喷在陈漌颊边,像火苗炙烤,又若暖阳初照。

陈漌安静地听着,纤嫩手指攫住裙摆,双颊渐浮上一层薄薄桃粉,清瞳若雾气涌动的星夜,碎华点点、云气漫漫,拂不散、化不开,缠绵入骨,缭绕不去……

桂花开遍,琼英玉树,转瞬已是秋浓。这时节,处处皆朗然、处处有暗香,清馥馥似随人意,而若细寻,却又无迹。

郭婉倚着碧栏杆子,向水中撒几粒香油和面浸的桂花粒儿,看清溪中红鱼争食,鲜艳鱼脊划破水线,又被流波敛去。

“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她闲闲道,掌中一枝春艳鹅黄帕子,有一下无一下揩着手指,像漫不经心:“我叫你办的事儿,就这么难?”

“夫人这话折煞民女了。”明心立在她身后两步处,头垂得极低,语声也极低。

郭婉侧首睇她,复去观鱼:“你今儿怎么不穿红了?怕太张扬?”

明心暗自一凛。

她今日确实装扮朴素,月白夹衫、湖蓝布裙,发上一点油的簪子,簪首只小儿指头大,远看根本瞧不出。

她素知郭婉脾性,特意挑了半旧衣裳穿来,自忖掩饰得极好,却不料,对方早就知道她素常模样,特特点明说来。

明心越发不敢抬头,声音里添几分小心:“民女不敢。”

“你这么低的声音作甚?”郭婉似在笑,然,明艳的脸上,却无波澜。

她转首往四下瞧了瞧,眼角若有流光划过:“这方圆皆是平坡,就这么一座观鱼亭子,孤零零地,便有人要听壁角,也没处儿听去。”

语罢,慢慢站了起来。

明心抬眼看去。

郭婉穿着樱粉折枝菊通袖袄儿、孔雀蓝雁来成双蝉翼纱十二幅裙,裙尾拖曳于地,裙缘上金线绣的水波纹,若霞映金波,衬她发上明晃晃的金钗,更是耀目。

明心收回视线,垂望脚下,眼底隐一丝艳羡。

郭婉看也未看她,兀自引颈远眺。

亭外衰草连天,周遭连棵树亦无,唯草叶在风里起伏。

视线尽处,便是皇城。

清晨薄雾浮动,高大的宫阙仿若隐在云间,如玉宇仙阙,辉煌而又飘渺。

“这亭子建得也真怪。”郭婉道,话题却又拓向别处。

“我听人说,前朝时,这地方原是所极大的园林,只因主人犯事,阖家问斩,于是,花树走犬鼠、亭台挂蛛网,不几年的功夫便荒废得干净,后来干脆就被乱兵给拆了。”

她叹一声,转眸四顾,漫步走下小亭:“如今再看,这地方就是块荒地,先帝爷偏把别庄建在此处左近,怕也有警醒后人之意。”

语罢,又是一声低叹。

明心不敢接话,只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罢了,还是说正事儿罢。”缓步绕过小亭,行至溪边,郭婉像是回过神,踏着足下圆石,玉燕绣鞋纤巧精致:“你把消息透过去了?”

“回夫人,是的。”明心躬下腰。

郭婉点了点头,美眸顾盼:“中间转了几道儿手?若事发,会不会查到你身上?”

“夫人放心,断不会的。”明心笃定地道,低垂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以为然,说话声却仍恭敬:“总共拐了五个弯儿,若再加上柳婆子,中间就隔了六个人。”

“这么多人?”郭婉望着水中游鱼,头也不抬:“你也不怕哪一头儿接不上?”

“绝不会的,夫人。”明心十分自信,抑或是自傲:“民女虽笨,这样的小场面却还应付得来。不过是给她个教训罢了,又不是真要出什么事。”

“那就好。”郭婉弯眸回望于她,嫣然一笑:“牛刀宰鸡,我好像是有点看轻你了呢。”

“夫人说笑了。能为夫人效劳,实是民女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明心道,语声倒有几分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