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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83)

“啊哟,我可不敢当。”郭婉掩袖笑语,眸光流转间,似繁花盛放,艳光夺人。

明心直看得恍神,迟疑片刻,垂下了眼睛。

“怎么了?你这是有话要说?还是有问题要问?”郭婉立时察觉她的异样,轻问道。

明心犹豫了一下,终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夫人拿永成侯府开刀,民女是明白的。他们当初赶走了陈……姑娘一家子,没一点家族担当的义气,事后也没怎么帮忙,若不是陈大人运道好,只怕还得住在诏狱里。夫人是要为挚友讨个公道,夫人高义,委实叫民女钦佩,可是……”

她话头一转,面上漾起不解:“……可是,您为什么要去算计永成侯府的大姑娘呢?以夫人的胸襟手段、眼界地位,这一计,似乎格局有些小了。”

她也算十分大胆了,或者不如说,于她而言,阴谋诡计、设陷布局,皆是再自然不过之事,是故每每论及,她便总要求个通透。这疑问久藏于心,她到底还是未曾忍住。

郭婉却不言声,只弯着眉眼,左右端详她片刻,“噗哧”一笑。

明心向以谋士自诩,更以才智自负,可此际,被她这样随随便便地瞧着、笑着,不知何故,后背竟渗出层白毛汗来。

她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如同此前无数次、在不经意间、在这位郭孺子的面前,低下头去。

第368章 合璧山庄

“明心姑娘,你似乎并不如我想得那样聪明哪。”郭婉咂嘴叹一句,颇有些落寞,慢慢转身,鲜丽的宝蓝绣鞋,踩住溪边五彩圆石,沿清溪向前,裙尾半拖水中,鲜艳的金与红,引来游鱼嬉戏。

明心胸口窝一团火,低垂的脸阴了晴、晴了阴,咬住嘴唇,到底不敢再问。

郭婉目中浮出一痕讥色。

举凡自作聪明之人,总以为天下无敌,也总以为他(她)眼中看到的,就一定是全部。

这一局的格局,果真小么?

郭婉笑起来,明艳容颜映亮天华,遍地秋草亦成锦绣。

“拿来罢。”她略略提声。

明心怔住,不知她这是何意,神情有些发滞。

蓦地,眼前晃过一道人影,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定睛看时,见来人身形中等,眉眼平淡,左颊偏下位置生几粒细小的痣,不打眼的样貌,偏生站在那里时,让人忽视不得。

明心凝下神来,向来人笑笑:“原来是司马管事。”

司马秀,郭婉花重金请来的那个江湖女子,如今是郭婉身边的管事妈妈。

“司马,把东西给明心。”郭婉淡声吩咐。

司马不说话,转至明心跟前,手中多了一只锦囊。

“劳烦你安排诸事,这是你的辛苦费。”郭婉半转过身,偏头向明心一笑。

华美艳丽,似牡丹开在春风里。

“谢夫人。”明心规规矩矩道,双手接过,就要往袖笼里放。

“你先打开瞧瞧。”郭婉的声音响起,略带几分懒散:“此事你居功至伟,真是多谢你了。”

明心有些讶然,到底还是依她吩咐,抽开系带,打开锦囊。

随后,张大了眼睛。

满满一袋子的金珠,华光灼灼,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么多?

她心头顿时骇异。

这至少值二、三百两银子了,她不过略施小计、安排几个人手传话而已,哪里值得这般重赏。

“这太重了,民女不敢收。”她慌忙道,心底泛起不好的念头,飞快系上抽带。

“我赏的,哪有再拿回来的道理。”郭婉的声音依旧很淡。只这一次,淡然之余,更有迢遥,似身在高山,俯瞰足下草木。

“这是你该得的,你只拿着便是。”她停下脚步,抬手掠了掠发鬓,意态悠然:“拿了这些后,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罢。”

明心眼前恍了恍,再凝神时,只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

“民女知道了。”她收好锦囊,垂首低语。

郭婉侧望溪边红鱼。

鱼群已然散去,三三两两,碧波之中,间或一跃,绯丽的红划一道艳光,“啪”地落回水中,溅几簇不大不小的水花儿。

“这鱼儿倒聪明得紧,没了食儿,便不在我眼面前了。”郭婉轻笑,声线若水花细碎:“瞧这一身儿的红,委实打眼得紧,若非此处临着皇庄,怕早被人捉去,或被煮作羹汤、或为池中玩物,何如此刻,自由自在。”

闲语话鱼,明心后背,蓦又渗出层白毛汗来。

她一下子爬伏于地,手指紧抠地面:“民女明天……不,马上……民女马上就离京。”

“两个月后再回来。”郭婉的声音像隔得极远。

明心脸孔朝下,语声发闷:“民女知道了,多谢夫人指点。”

无人作答。

金色的朝阳铺在水面,风也染作金色,枯草尖儿滴下露水,不一时,她的鞋面已湿了。

她悄然抬头,溪边哪还有人影?

举目回望,远处皇城巍巍,近处野旷云低,草叶在风中簌簌响着,像有人踏碎步而来、掠裙角而去。

明心吁口气,想要直身,无奈双足酸软,竟是不成,只得坐倒在地,探手入袖,摩挲袖中锦囊,良久后,方勾了下唇。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她喃喃道,秀气的眉头随后蹙起:“难不成,方才我竟是猜错了么?”

她立时摇头,目中重又涌起自信:“这不可能的。我绝不会算错。”

自语罢,她干脆盘漆坐下,不顾晨露侵衣,凝目沉思起来……

一年一度明月在,人间几度又中秋。

中秋节当晚,陈府夜宴,举家团坐府中最高的“合璧山庄”,赏澄空涌金波、银辉洒霜天,饮明露清樨酿、杭白珍珠茶,再尝几味玫瑰红丝饼、桂花糯米糕,最后,陈家两位男丁各自举杯邀广寒,吟上酸诗两首,这个节便算是过完了。

李氏全程笑意浅淡,话不多说一句、酒不多喝半口,听罢酸诗,立时起身:“我累了,先回去。”

陈浚不免发急,略劝几句,倒被她一扇柄敲在额头,斥曰“皮猴儿”,转身就下了高台。

这高台旁有巨石如削,石上凿孔,每逢中秋、月斜东庭,月华恰可穿壁而来,此为“合璧山庄”之由来。

细论起来,这也不过穿凿附会,将苏杭名胜搬至府中,只因那巨石形态奇峭,倒也有几分意趣。

见李氏一行渐渐走远,陈浚便拿眼去看陈滢,难得地,眼神巴巴,像小动物在祈求。

陈滢白他一眼,往陈劭方向歪歪脑袋。

这是陈劭与李氏两个人的事,外人——哪怕是子女亲人——亦无置喙余地。

“我送夫人回去。”清润语声突起。

兄妹二人皆惊,再看过去,陈劭竟已拾级而下,青衫在月下翻卷,手里提一盏素纱灯。

便在二人诧然时,便铜陵幽静竹林间,一星光斑形影相吊,远远坠在前方香雾重重、纱影漫漫的人群后,距离一点一点拉近,双双隐入朱栏粉墙之外。

陈浚与陈滢对视一眼,陈浚提壶倒酒,陈滢继续吃鸡。

饮下一口明露清樨酿,陈浚调侃:“妹妹胃口真好,这么晚了还吃肥鸡,只我听说人家姑娘家怕长肉,晚上都是半口不肯多吃的,妹妹倒是一点不怕。”

陈滢笑眯眯望着,油手举着一根鸡爪:“我每天的消耗都很大,多吃点没关系。这八宝鸡也确实好吃。”

语罢,伸长手臂,不顾陈浚嫌弃的眼神,将鸡爪搁在他面前:“哥哥也尝尝,全鸡之精华,尽在此爪。”

第369章 花落谁家

陈浚直翻白眼,一旁的寻真憋不住,“噗哧”笑出来,几个小厮丫鬟也跟着笑。

恰此时,浮云散、月东升,朗朗清华凿壁而来,洒下满庭银辉,不知谁家请了戏班子,一笛一歌,渡月而来,笑语声零落在风中,桂子香盈满心脾。

那一夜,陈滢梦中亦似有清香,辗转于枕褥间,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