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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94)

花树贵妇将帕子掩唇,声音更轻了些,却还是飘向陈滢耳畔:“那依这位方夫人的意思,她是疑上那两位了?”

她朝方氏呶呶嘴,眼神一斜,又飞向许氏母女。

玛瑙贵妇作势四顾,压着声音道:“这话可就难说了,永成侯家的大姑娘,与县主本就有龃龉。”

陈漌与郭媛不对付,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武陵春宴一事,更是满京皆知。

“这我也知道。”花树贵妇颔首,复又无奈摇头:“今儿也不知怎么的,陈大姑娘又和县主吵起来了,这下子可就……唉。”

一声叹罢,二人便皆不语,面上余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陈滢听了一耳朵闲话,事情的大致轮廓,亦已清晰。

难怪方氏如此恨恨,这是疑陈漌挟仇害人。

“姑娘,要婢子去打听打听么?”知实近前悄语道。

陈滢想了想,摇了下头:“不必了。”又回身唤过寻真,低声吩咐:“你去找杨妈妈,把你方才在外院儿瞧见的悄悄告诉她,让她有个数儿。”

大事当前,陈漌去松鹤院之事,早晚会被查明,提前透话过去,也是让许氏有个准备,杨妈妈乃其臂膀,由她转告,亦是稳妥之法。

寻真悄应了声是,无声无息地去了,陈滢转身行至甬路,权作赏景,不再靠近琴苑。

她对宅斗的所有热情,已在上一世消耗殆尽。如今将所知尽告许氏,她自觉尽到责任,不亏不欠。

日头微斜,阳光滤过甬路两侧桐树,翠影如华盖,荫荫覆了满地,偶有叶片飘坠,落地时,不闻声息,只寂然堆叠,枯叶满阶,越显秋残。

陈滢缓缓踱了会步,琴苑内外依旧无甚动静,她猜测着,大夫应该还在诊脉。

说起来,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郭媛接受大夫诊治,委实怪异。

只是,这也怪不得镇远侯府处事不当。

事情来得太快,郭媛的情形又极凶险,大夫当即便施了针,且特意叮嘱,不可随意移动,以免金针错位。是故,县主便只能于琴苑就诊,而不巧的是,琴苑只一间屋,四下通透,于是,便有眼前一幕。

“屏风怎么还没来?”站在长榻尾端数步处,世子夫人杜氏满头大汗,擦也擦不净。

今儿真是见了鬼,好端端地,香山县主居然大出血,还晕倒了,虽大夫已然施针,可她到现在还没醒,说是还要等小半个时辰。

总不能让县主就这样躺在众人跟前?

无法之下,杜氏只能叫人去抬屏风,然这琴苑因要听琴,离各处皆远,那屏风来得便有些迟。

杜氏皱着眉,眉头能夹死蚊子。

他们镇远侯府也真倒霉,摊上这档子事儿,膈应人不说,还晦气,真是想想就怄得慌。

顾楠其实也急,面子上还得端着,只以极轻的声音道:“我一早就吩咐下去了,应该很快就来,母亲别急。”

杜氏点点头,将帕子掩了口,声音只余一线:“说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可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顾楠也学她的样儿,提起帕子拭唇,帕子底下透出些微话声:“听说,陈大姑娘和县主在琴苑大吵了一架……”

她将来龙去脉说了,又道:“……两下里才吵完,县主就在门外晕了,凳子上又留下那么多的血,过后那方……方夫人就来了,县主的大丫鬟携芳把她拉去一旁,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等转过脸,方夫人就一口咬定,是陈大姑娘给县主下了毒。”

“下毒?”杜氏挑了下眉,眼尾余光瞥向陈漌,隐有几分蔑视:“就陈大姑娘?给县主下毒?”

非是她瞧不起陈漌,这一位,空有个才女名号,实则就是个草包。她能有手段给县主下毒?且还专挑着吵架之后下毒?

这到底是聪明,还是蠢?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的人千千万,这等奇葩也不少见。杜氏在宅门儿里混了十来年,倒也颇见过几朵,其不可理喻处、不可理喻事,陈漌与之一比,倒也寻常。

顾楠轻声苦笑:“此事真假难料,方夫人却是认定了这个理儿,陈夫人与她理论,她也不听。再,陈大姑娘与县主争执,看见的人没有二十、也有十八。如今这情形,至少在明面儿上,陈大姑娘是要担上干系的。”

杜氏万分郁结,提着帕子顺势擦汗:“若真这样儿,少不得咱们还得与两家分说,赔礼也得先预备好了。”

到底事出镇远侯府,他们必要给个说法。此外,长公主府不好惹,永成侯府也不好惹,他们夹在中间,也只能两头赔罪。

杜氏只觉头疼得紧,恨不能立马撵走所有人。

“等一时散了,叫人拿净水来,好生扫一扫琴苑。”停一息,她又吩咐。

不管是月事还是别的,这琴苑也算是血光之灾,总要去了晦气才行。

顾楠撇了下嘴:“依我说,娘还是叫人把琴苑先封了吧,里外外全换上新的,砖地也重新整了,再重开不提。”

她唇角含笑,眼底深处却隐着嫌恶:“委实太腌臜、太不讲究了,真真叫人恶心。若不从里到外弄干净了,我是再不会踏足此处的。”

“这话说得很是。”杜氏当即表示赞同。

母女二人以帕掩口,轻声商量余事,面上却如常,便有人瞧见,也只知她二人私语,却不知她们对尊贵的香山县主大放厥词,深恨其不知自爱,身体不好还到处乱跑,给别人添麻烦。

不一时,屏风到了,香山县主终不必于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杜氏也松口气,与女儿退去屏风外。

没了热闹可看,围观者终于渐散,有不少人提出告辞。

虽恨不能生吞了这些看客,杜氏却还不得不端出笑脸,与女儿殷勤送客。

第383章 清越铃音

镇远侯顾乾负手立于远处,神情略不自在。

都说深宅日子难熬,这话看来不假,你瞧瞧,这出事儿的可是当朝长公主的爱女,且又是丑事,这看热闹的也不说避个嫌,一个个眼睛睁得老大,生怕少看了半眼。

还真是闲出事儿来了。

顾乾感慨地摇下头,往甬路另一头踱去,心情有些沉郁。

管耀还没出来。

他的医术,顾乾很有数,说是圣手亦不为过,比太医院那些太医强了何止百倍?

虽然方才不方便多看,可顾乾还是扫眼瞧见,管耀诊脉之慎重、下针之犹豫,皆历历在目。

县主的病症,真有这么麻烦?

“有些麻烦。”屏风内,管耀的声音很低,但却清晰。

他微抬头看着方氏,复又阖目,再度将手在郭媛腕上,神情郑重。

他年近六旬,相貌清瘦,气度不凡,对方氏的态度,也不算太恭谨。

倒是方氏,唯唯喏喏,不敢失了礼数。

这位可是东宫幕僚,医术超绝,便是尚书大人见了他,也要给三分薄面,她一介奴婢出身的宜人,怎可与之相提并论?

事实上,长公主府与东宫,向来是你走你的、我行我的,很少交集,若非顾乾苦求,管耀一定不会来。

而得他诊治,实是县主有福。

也正因如此,方氏才怕。

连管先生都说麻烦,则县主的情形,定极不妙。

她的心提着,身子颤着,手脚都凉透了。

陪县主出席花宴,这是多大的体面,可谁想,竟出了此事,便长公主再厚待她,她也免不了吃挂落。

方氏不住摩挲郭媛的脸颊与手掌,眼泪流个不停,甚至忘了再去骂许氏母女。

其实,自施针后,郭媛面色已渐复,下红亦止,但呼吸仍旧细弱,几乎微不可察。

“管先生,县主她何时才能醒?”方氏怯生生问道,声音抖得连不成句。

管耀不语,仍阖目诊脉。

从脉象上看,还是天葵。

只这天葵来势凶猛,几乎前所未见,且,脉息之中,有几处极小变数,细如游蛇、弱似轻烟,却如枰中隐子、林间瘴疬,远观似无害,近看,却含大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