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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96)

她泣不成声,似唯有脸旁这只手,身畔这个人,才能予她力量。

郭准的眼圈也红了,轻轻揽着她,柔声低劝:“我自是听到了,这毒非是一朝一夕,而是积数天、数月之力而成。此事定要彻查,只殿下也切勿太过操劳。阿娇已然病倒,若殿下再病了,可如何是好?”

温和润泽的语声,清冷若鼓瑟、温朗似击缶,仍如往常一般,叫人心醉。

只是,这总能抚慰人心的声音、这总是教长公主柔情缱绻的男子,此际,却忽尔像与她隔了一层,再熨贴不进她的心。

长公主的心,顿时空了一块。

或许,这一角残缺,其实早就存在了,只她不愿看、不愿想、不愿回顾,只望着眼前良人、如玉郎君,忘却一切。

而此际,这风寒雨寂的夜,这萧索遍四野的秋声,终令她回视心底,再终是,冷了她始终未暖的心。

她微阖了眼,泪水滚滚滑落。

她最疼爱的女儿,竟被人投以剧毒,且根本无从医治,而她的夫君,人虽在此,心,却如水底顽石、天上凉月,看得见,却触不到。

一阵剧痛陡地袭来,像被人生摘了心肝儿,长公主透心透骨地疼着、恨着,甚至……也怨着。

她是大楚朝最尊贵的女人,可此刻,便再多尊荣权势,也救不回她的女儿。

她嫁予了她最渴望、最恋慕的俊美夫君,可此刻,他的温言软语,却是那样地苍白无力。

谁能填满她心底深处的那一角残缺?

谁又能挽回她女儿残破的身体?

“……殿下勿要难过,管先生说了,可以慢慢将养,阿娇的病定能好转的。”郭准还在轻声低劝。

长公主偎着他的手,含泪双眸,蓄一层浅浅苍凉。

“县主只能慢慢将养,假以时日,或有一线希望。”这是管耀的原话。

原来,她夫君的安慰,亦如外人之语,乍听来暖心,实则,无关痛痒,如述别事。

所谓慢慢将养,便是遥遥无期吧。

长公主想,再度闭了闭眼。

第385章 一夜风雨

夫君,可疼爱阿娇么?

长公主很想这样问。

更或许,她想问的,是别一个问题,比如……夫君可有一日,真心地爱过为妻?

长公主双目紧闭,眉尖轻颤。

泪水沿面颊滚落,珊瑚碧丹凤朝阳十二幅织锦裙上,洇了几点湿渍。

她轻轻移开了郭准的手。

“夫君劝慰,让我心里好受多了。”她柔声道,抬起眼眸,那张温润俊美的脸,近在咫尺。

熟悉的、陌生的,属于她的、又像她永远也得不到。

她痴望着他,良久后抬手,由额至眉,沿挺立鼻骨下滑,落上那张叫人留恋的唇,上唇中央一点唇珠,柔柔地,抵着她的指尖。

他们挨得很这样近,近到她看清他眼中的躲闪、眉间的悒色。

只是,他掩饰得很好,如同他多年来做的那样。

他温柔地捉住她的手,握在胸前,复又松开,去扶她的肩:“快起来罢,地上凉。”

长公主慢慢地垂下头,好一会儿,顺从地“嗯”一声,随他的动作起了身。

他扶她坐去椅中,转首唤过宫人,扫去满地残迹,复又向她温笑:“太医们想是快到了,我去外头迎一迎。”

似怕她不喜,他按住她手背,语带劝慰:“殿下也别发脾气,再听听太医们的诊断再说。若他们诊不出,咱们便进宫求陛下,请陛下颁旨,着管先生过府给阿娇医治。他是圣手,有他调理,阿娇的身子定会渐好的。你安心。”

长公主敛眉应是,被他覆住的手背,传过一阵温凉。

再过一息,这温凉,便离她而去。

锦帘挑起,那一袭高挑的身影立于阶前,绛色衣袍在风雨中翻卷,复拢于伞下。

二十四骨的青布油伞,撑起细密均匀的弧,似那拾级而下的男子,步履均匀、从容不迫,没入雨中。

帘幕合拢,又被凉风拂起,然而,那衣袂翩飞的身影,却已然不见。

长公主似入了梦,眼前是潇潇夜雨连檐落,耳畔,却是残秋冷寂,更鼓萧瑟。

良久后,她缓缓眨了下眼。

那个瞬间,她的面上,再无半点温柔,唯深透骨髓的恨,如明烛赤焰,腾地窜起。

“来人,去查!”她道,阴沉声线,更添风雨寒瑟:“下毒下到本宫的面前,我看她(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个身形矮胖、面目平凡、穿黑色劲装的男子,疾步入内,单膝点地。

“回殿下,从永成侯府查起么?”他沉声问道。

就连声音,亦平凡得毫无特色。

长公主露出冷笑:“永成侯府必要查,但那几个主子就算了。永成侯精明强干,绝不会做此等有百害而无一益之事;许氏虽不笨,下毒下到长公主府,本宫自忖她还没这个本事;至于陈家大姑娘,那就是个草包,本宫让她百步,她也难成此事。此事定非他们所为。”

停了片刻,忽尔皱眉:“那个说要自尽的陈家丫鬟,叫什么来着?”

“彩绢。”那男子接口。

“对,就是这贱婢!”长公主面无表情,唯眼神寒鸷:“这贱婢行事古怪,阿娇又说得不清不楚,此间定有隐情。你去把这贱婢掳来,好生拷问,必有收获。”

她探手入袖,取出一块紫铜色腰牌:“这是我的手令,你多带些人,就算把永成侯府翻个遍,也要把这贱婢给我抓来。”

“可需通知侯府?”那男子问。

“用不着。你直接带人夜闯。”长公主似含讥嘲,“永成侯但凡有一丝成算,也该知道怎么应付。”

停一息,冷冷道:“明日此时,我要亲自审问这贱婢。”

“是,殿下。”那男子躬身,接过腰牌,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一夜风雨如晦,到天明,点点滴滴,犹自萧萧。

闹腾了大半宿的长公主府,此时,终复往日宁静。

那守着侧门的门子一早起床,拍着尚有余悸的心口,循惯例开了门。

昨儿晚上,这道门直至子时方关,太医院的太医、往出奔走的侍卫,没完没了地从侧门出入,这门子也才睡下没多久,此时虽困着,却不敢偷懒,照常开门。

县主当众晕倒、下红不止,这是多大的事儿?满京又有多少眼睛盯着长公主府?但凡府中有半点不对,那谣言就能满天飞。

一切如常,以不变应万变。

这是长公主亲下的令,众人自不敢违。

雨仍未歇,在风里飘来拂去,那门子举着伞,立在门旁张望。

轻细的雨幕,薄烟也似,一重又一重,扫过清冷长街,曙色如一幅淡青的绡,覆满眼前。

他打了个哈欠,伞尖上方忽地一闪,似有个东西滑过。

他顺势抬头,半个哈欠没打完,嘴张得老大,旋即定住。

一双穿着绣鞋的脚,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他眼前。

“哎哟我的娘!”他大叫一声,“咣当”一声坐倒在地,雨伞直滚去阶下。

一具女尸,正悬吊于长公主府正门匾额。

青紫的脸、白蜡蜡的眼眶子,鲜红的舌耷拉着,唇角僵着一个讥嘲的笑。

凉风拂过,这女尸打着转儿,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拨弄。

门子腿都软了,张口想喊,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半声儿发不出。

“快看,那有死人!”

“杀人啦!杀人啦!”

清早的长公主府,行人虽稀,但总有那么两三个,门子的叫声终引来更多视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公主府门前吊着死人的消息,便迅速传遍临近几条街,大量看热闹的百姓聚集而来,议论声越来越大,直是沸反盈天。

而此时,长公主府诸主子、管事,因昨晚半数出府,一时间竟无人主事。

于是,围观者越众,大有挤满整条街之势。

“哟,是个年轻姑娘家,啧啧,瞧这身皮肉,够白的。”有浮浪子轻佻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