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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19)

比如陈四老爷陈励?

“行苇在里头呆了多久?”陈滢问。

小雅想了想,脆声道:“约莫半刻不到吧,婢子茶点都没吃完,他就又出来了,婢子特意看了,他手上没拿东西。”

“他进去的时候也空着手?”陈滢轻蹙眉。

小雅张口欲答,却又顿住,皱着眉头忖了片刻,面上便现出迟疑:“回姑娘的话,婢子原觉着他是空着手去的,可是,姑娘这一问,婢子再想想,又觉着他像是拿着什么。”

似怕陈滢不懂,她忙道:“因他一直佝偻腰走路,又穿着件斗篷,婢子记着,他来的时候,手没露在外头。”

停了片刻,又继续补充:“只是,婢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拿没拿着东西。这天儿正冷着,有些人就把手揣袖子里走路来着。”

“那他离开的时候,你怎么就能断定他空着手呢?莫非他两只手都拿出来了?”陈滢又问。

小雅点头:“是的,姑娘,出来的时候他两手撑着把伞,进去的时候,他光着脑袋,肩膀上全是雪,没打伞。”

陈滢一时未语。

现在的问题是,行苇与陈励同去一家店,虽时间是错开的,然二人行止,却皆有几分诡异。

陈滢设想了几种可能,而每一种的结论,都不指向巧合。

她蹙眉沉吟片刻,复又抬眼,清亮澄澈的眸光,干净不染杂质:“后来呢?你又看到了什么?”

“行苇走后,婢子就还在那茶铺子里坐着。”小雅道,吐字脆亮,但声音却很轻:“然后没过一会儿,那故衣铺的掌柜就出来上门板儿,关了门。婢子等足了半刻才会账出门,因怕姑娘要问别的,婢子就没急着回来,先去隔街的小巷里打听消息。”

陈滢的眉头动了动,目中便漾浅笑:“果真是个好丫头,不枉知实叫了你去。”

小雅确实很聪明,举一反三,这盯梢的活儿干得不错。

见她夸赞,小雅双颊顿红,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神色腼腆。

“成记故衣的情形,你打听到了么?”陈滢此时问。

小雅便道:“回姑娘,婢子打听来的消息说,那成记故衣铺的掌柜姓成,这店子就是他开的,他平素不爱搭理人,也没个妻小,是个孤老头儿,就住在铺面儿后头。又有人说,他这铺子开了十来年,生意也不见得好,房东怜他孤苦,倒也没涨他租子,铺子就一直开到了现在。”

语毕,抬头惴惴看着陈滢,小声儿道:“婢子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陈滢安静地坐着,视线抛去窗格。

雪落簌簌,北风低咽,一丝极浅的梅香,随几片雪花飘进屋中。

墙角的那一树素心梅,终是开花了么?

陈滢想,旋即摇头,甩去这些不相干的浮想。

如今还是要回思眼前,成老板、陈励以及行苇,这三个人,都很可疑。

一家潦倒的铺子,历十余年而不倒,这绝非寸土寸金的盛京况味;陈励与行苇,反倒在其次。

当务之急,成记故衣才是关键。

“今日真是辛苦你了。”陈滢向小雅笑道,语声温和,复又叮嘱:“这件事再不可告之旁人,切记。”

小雅脆声应是,陈滢便命她下去,又唤知实进屋,问:“寻真回来了么?”

方才她命寻真去买汤饭,这么些时候,她也该办完差事了。

知实果然点头:“禀姑娘,寻真已经回来了,因外头雪大,她靴子潮了,婢子叫她先去小室烘鞋袜。姑娘要叫她么?”

陈滢笑着摆手:“那就算了,让她先歇歇,我原也不过是想叫她守着门儿罢了。”

知实明白她的意思,回身将屋门拉开到最大,棉帘子也挂于铜钩,笑道:“姑娘瞧着,这样可使得。”

门户大开,说起话来倒也不虞有人偷听。

其实,在医馆里,这样防备实无必要,但陈滢还是觉得,言及秘事时,还是注意些为好。

第415章 琥珀金钗

陈滢上前两步,立在知实身侧,语声极轻地道:“我便在这里说罢。待下晌回家,你就去找阿牛,叫他物色几个机灵的乞儿,盯牢成记衣铺,举凡铺子里的事儿,无论大小,都记下报我。”

言至此,语声微顿。

她很想再叫人盯着行苇与陈励。

可想了想,她还是放弃了。

陈励住在贵族云集的东城,乞丐根本接近不了,盯梢难度太大;而行苇其人就在府中,只消找几个婆子小厮盯着即可,不必大费周章。

心中有了定数,陈滢便又叮嘱几句,知实遂退下。

陈滢上前阖拢门扇,将棉帘子也放下,一时间心头攘攘,思绪纷纭,不及翻检病历,只凭窗静坐。

炭炉子里,还余着一星微弱的红光,暖意淡薄。

陈滢也未觉得冷,将棱格儿窗又支起些,望向空寂的庭院。

回廊之下,已经没了苏荔身影,檐角砌雪、朱栏染霜,细细的石子小径,已被雪色掩没。

而大雪,仍未歇。

纷纷扬扬、抛逐一片,如春时飞絮、秋时银叶,落地时,发出细碎而静的声响,探身视之,便可见阶上积雪苍白,覆住来时足印。一片雪花忽尔飘进窗户,她探手接了,指尖上,便凝一粒水滴。

陈滢微有些出神。

下雪时,风虽然有,却不大,偶尔一阵来去,梅枝刮擦廊柱,有细微的凉静的香。

她似被香气唤醒,自嘲一笑,将水珠捺在帕子上。

忽地,袖中有什么东西硌了手,她探手去拿,碰着微温坚硬的一样物事,待拿出来看,却是裴恕掷来的那只小匣子。

她笑起来。

方才这一忙,倒把这茬儿给忘了。

信手掀开匣盖儿,黑丝绒底座上,落一粒剔透晶莹的水滴,指肚儿大小,水滴中央凝一朵紫色小花,娇嫩的五片花瓣儿,围出完整的圆,圆心之中,细幼的蕊颤颤伸展,纤毫毕现,宛若活物。

原来是一枚琥珀。

且还是极为罕见的花朵琥珀。

陈滢讶极,复又惊喜,情不自禁以手轻触。

微凉柔润的滑,仿若触碰着时间、宇宙和生命,万物静默的一刹,便在这小小的透明的微物中,在她指尖皮肤的轻触里。

陈滢的心,轻轻颤抖了一下。

为这自然与时间的恩物,亦,为着那个人。

这一份礼物,足见他的意。

她很欢喜。

将琥珀小心拾起,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剔透的水滴下,连着两羽燕尾,却原来是一枚琥珀金钗,琥珀为钗首,下盘着金底座,坠两行珠串儿,当中各有一只细小金铃,轻轻一晃,恰若风吟。

陈滢弯眉,目中是盛不下的笑意。

她委实爱煞了这精巧可爱的物件儿,难为那么个匪里匪气的家伙,竟也有这样细腻温软的心思。

她轻轻合手,掌心一握冰凉。

棱窗之外,雪花兀自飘落,廊前梅枝枯瑟,栖几只寒雀,啁啾鸣叫、一递一声,嵌进这漫天大雪中,清寂而又飘摇……

夜来城外一尺雪,别庄庭院亦然。

郭婉支颐坐在窗前,四下窗扇皆拢,悬厚厚锦帘,挡去满世界的凄寒。银霜炭炉氤氲着暖意,落絮飞霜扑入门前绣帘,飞快化作水渍。

“这地方叫观雪亭,果然还是有讲究的。”一旁的珍珠搭讪道,将红枣银耳羹递去一盅:“夫人,这是昨晚文火熬了一晚的,您尝尝。”

郭婉信手接了,小银匙随意翻弄几下,玄漆盅里红翻素卷,她便笑:“这瞧着倒像是白雪红梅。”又拿银匙向窗外一指,回望珍珠:“你瞧,是不是很像?”

观雪亭外,正开着一树早梅,色若胭脂,衬满树琼柯玉枝,娇艳欲滴。

“夫人这一说,倒还真像呢。”珍珠笑道,又放轻声音:“夫人快喝些吧,暖身子的,一会儿就该凉了。”

郭婉拿银匙舀几下,却也只浅尝辄止,将小盅往旁一推,皱眉道:“甜腻腻的,谁要喝它。”又向珍珠笑,白嫩的手指点向玉盏:“剩下这许多,倒了却也可惜,不如你把它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