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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20)

珍珠一窒,旋即陪笑躬身:“既然是夫人爱赐,那婢子就厚着脸皮受着了。”

语毕,拿起小盅儿,几口喝干,又笑着拿帕子拭唇角:“果然甜得很。”

“下回叫厨下少搁些糖。”郭婉笑道,挥手示意她下去:“不用你服侍了,我自个赏景儿。”

珍珠躬腰后退几步,悄然离开。

郭婉便又转望窗外。

灰茫茫的天,雪片絮絮落落,从未知处来,浸满大地,一树一花、一石一桥,便皆入了画。

她的唇角,现出一个很淡的笑。

真是好一片琉璃世界,干净是干净了,可谁又知道,那白雪的下头,埋着些什么?

一场好雪,倒叫朽木烂泥皆能入画,委实可笑。

郭婉夹了一下眼睛。

寒风透骨,眼皮子里,也只有冰冷。

“夫人,济南府的人到了。”垂帘之外,响起一道刻板的女声。

郭婉立时起身,扬声笑道:“是崔姑姑么?还请进来说话。”

“是,夫人。”那声音道,绣帘轻轻一挑,一个穿宝蓝宫装的女子碎步而入,正是郭婉身边的管事女监——崔玉英。

按宫中规制,“玉”字辈儿的宫人尚算晚辈,远不及“朝”字辈、“顺”字辈资历老道,因此,崔玉英的这个管事,也不过是打理着东宫小小孺子的起居而已。

而纵观整个后宫,也就萧太后的长乐宫有个蒋玉生,年纪轻轻,便得重用,上回救驾有功,又升半级,险与贺大伴贺顺安比肩,这也算是得天独厚了。

“崔姑姑也真是的,与我还这样客气,直接进来回话就是,偏要在外头受那冷风冷雪。”郭婉蹙眉作恼,面上却蕴笑,绝艳容光,直叫玉堂华屋失色。

语罢,翘起粉嫩雪白的玉指,点向一旁的小金杌子:“姑姑别站着,坐下说话。”

“谢夫人赐座。”崔玉英没多客气,躬腰谢了,搭一角杌边儿坐下,先不言声,垂眸坐着,只待人来问。

第416章 大笔亏空

郭婉向下扫一眼,问:“崔姑姑有何事?”

崔玉英抿唇,这才答:“回夫人,殿下走前交代过奴婢,道夫人在济南开着铺子,年末怕会有报账的人进京。今日济南府的人果然到了。如今便要请夫人的示下,是把人带到此处说话,还是夫人想回房待客?”

郭婉眉眼含笑,整个人都舒展开来:“来的是谁?”

崔玉英垂首道:“回夫人,来的是个姑娘家,叫做绿漪。”

“绿漪?怎么是她?”郭婉似极惊讶,秀眉微挑:“她如何来了?她可是管着大事儿的,为何亲至京城?莫不是出了事儿?”

崔玉英在她讶然时,便已起身,此时便弯腰立着,并不答言。

郭婉沉吟起来,食手轻轻敲着大案,玄沉漆色,越映得她肤光胜雪。

“罢了,叫她来吧,就在此处说话。”末了,她做下决定,又向崔玉英笑了笑,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等一下还要劳姑姑帮忙,替我在门外守着些儿。”

“不敢,这是奴婢当做的。”崔玉英低头道,声音与动作皆极板正,又行一礼,方才退下。

她很快便又回来,身后跟着的,正是绿漪,而待二人进亭时,郭婉正居中端坐,眉眼微肃,不复方才懒散模样,耳畔金珠宝石花坠儿动也不动,端丽之中,更有种难言的气势。

崔玉英低头,眼睛里,划过几分讥嘲。

越是这等小地方来的,就越喜欢摆谱儿,瞧瞧,这架子端得,比宫里的娘娘也差不离了。

沐猴而冠,说的就是这位郭孺子罢。

“夫人,人到了。”崔玉英向上回话,平平语声,听不出情绪。

绿漪亦蹲身儿:“民女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她身后背着个不大的包袱,说话时头垂得很低,露出冻红了的耳朵,礼罢,屈膝便要跪。

“不必了,这儿也没外人,且站起来说话。”郭婉拦下了她,向崔玉英点点头,神情仍旧是讨好的:“劳姑姑守一守。”

崔玉英无声退下,绣帘垂落,隔开两个世界。

郭婉隔窗相望,见珍珠等人都已散开,立在不远处的抄手游廊听唤。

她收回视线,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这一路可还好走?济南下雪了么?”郭婉转向绿漪笑问,示意她坐下说话。

绿漪并不敢坐,只垂首答:“路上都好,谢夫人动问。济南还没下雪,不像京里这般冷。”

郭婉点点头,端正身形,问:“你怎么跑来了?原说不拘叫个人来报帐的,何劳你亲自跑这一趟?”

她话音方落,绿漪已是“扑嗵”一声跪倒在地。

“夫人恕罪,婢子……民女……民女犯了大错。”她说道,语声虽还镇定,两手却却死死抠住膝前红毡,骨节都白了。

“你这又是何意?”郭婉道,语声并未放得太低,因而,那声音里的尖利和不虞,便觉刺耳。

侍立在帘边的崔玉英,皱了皱眉。

一个最低等的孺子,也这般颐指气使,不过是仗着颜色好,太子殿下多宠几分罢了。

以后怕有得哭。

崔玉英直撇嘴,面色有些难看。

谁不希望择明主而事?只有主子好了,她这样的奴婢才会好。

可如今看来,郭孺子毛病可不少,她慢慢教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全掰过来。

虽是孺子,却一点不可教。

崔玉英不耐地蹙眉。

帘内的绿漪,此时却是满面惶恐,回身取下包袱,两手托着,高举过顶:“姑娘,这是去年的账目,婢子……民女与账房先生查了十来遍,总合不上。”

她膝行上前,将包袱呈上,声音终于微颤:“民女无用,实是不知该如何向夫人交代,只得把账簿子带来,请夫人过目。”

郭婉面色微寒,接过包袱打开,里头是两册账簿。

“出问题的是何时的账?”她低头快速翻看账簿,语气冷湛。

绿漪伏地禀道:“回夫人,是去年年底到今年二月间的账目,加起来计有七千三百两的亏空。”

“这么多?”郭婉倒吸一口冷气。

绿漪的脸紧贴红毡,语中满是自责:“都是民女无用,前后翻找许久,都找不到这七千多两银子的去处。因这账簿关系重大,民女不敢假手于人,这才进京向夫人请罪。”

她重重叩首,泣声如诉:“夫人恕罪,民女委实愚笨,犯下大错,有负夫人重托,请夫人责罚。”

听着她隐约的哭声,帘外崔玉英眉头微动,悄悄探手,勾起一角帘幕。

她所立之处,正在亭子转角,抄手游廊那里并瞧不见她,而她这一侧的帘幕,却正对着郭婉。

绣帘启一道细缝儿,恰现出郭婉身形,大红折枝梅通袖袄儿,并白绫挑线裙子,发上斜插一支金镶红宝八仙过海绞丝排簪,在雪光下熠熠生辉。

那艳丽女子,正埋首于眼前账簿,并不知帘外有人窥视。

崔玉英又是撇嘴,又是皱眉,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商户女就是商户女,就算进了东宫,也一样满身铜臭。

如今这都什么时候了?

正、侧妃皆将入主,东宫必有一场动荡,这位郭孺子倒好,一头扎进钱眼儿里,再不顾其他,简直主次不分。

崔玉英用力眯眼。

她有点后悔。

早知此女不堪,她就不来侍奉了。

照这位郭孺子的脾性,用不了一年,东宫只怕再无此人。

她的眸光变得冷淡。

既如此,也就怪不得她无情在先,她得提前找好出路,也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崔玉英蹙眉细思。

正妃娘娘就罢了,她自个儿知道自个儿的斤两,小小管事罢了,根本凑不上去。

不过,那几位侧妃之中,或许便有可造之材。

她眸中闪过精光。

蓦地,眼前乌鬓晃动、金钗耀目,刺得人眼花。

崔玉英心头一悚,忙收手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