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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32)

“今儿倒是巧,待审完了案子,朕恰好还有事儿要与三……与陈大姑娘说道说道。”他笑,饮一口茶,复又长长吁了口气:“大朝会就是累得慌,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朕脑仁儿疼。”

他抬手捏会子眉心,又放下手,再饮口茶,闲闲叮嘱:“裴恕,一时朕若忘了此事,你可得提醒朕一声儿。”

裴恕“啪”一声站起来,利落叉手:“遵命。”

元嘉帝倒吓一跳,捧盏望他:“瞧你这点儿出息,朕都替你害臊。”复又一脸似笑非笑:“罢了,还不坐下说话。”

裴恕“嘿嘿”傻笑,抓着脑壳儿坐下去。

陈滢此时亦欲起身,元嘉帝龙手一挥:“都坐,都坐,容朕喝几口茶,你们都不许动,朕瞧着累。”

“谢陛下。”陈滢从善如流,于座中躬身,复又微抬头,视线向下三十度,谨遵宫中礼仪,平静地道:“臣女也有事儿要向陛下禀告,届时,还要请陛下拨冗,容臣女说几句话。”

元嘉帝饮尽一盏茶,搁之于案,拿起绣金边儿的帕子来拭唇角,面容温煦:“这倒也是巧了,朕有话与你说,你也有话禀报于朕。”

歇两息,又笑:“话说到这儿,朕倒想起来了,前几日永成侯提的那什么麻将,据说也是你的主意?”

“是,臣女斗胆,陛下恕罪。”陈滢道。

纵使她完全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所谓的罪,但,态度要端正。

元嘉帝笑看她一眼,摇摇头:“你这孩子,客气话说得还真是客气。”

陈滢立时躬身:“臣女知错。”

语气声调,与前差相仿佛。

元嘉帝不由笑起来,指着她直叹:“你瞧瞧你,就是这个样子,简直叫朕不知该说你什么才是。”

他似是心情甚好,虽是埋怨,语声却很松泛。

裴恕捏在袖子里的拳头,略略放松。

这是他头一回见陈滢在元嘉帝跟前的样子,与他素常所见,分毫无差。

原先的陈滢是什么样儿,如今还什么样儿。

难怪元嘉帝曾道她“不肯有半句虚词”。

这评价,应该是极高的了。

他正自胡思乱想,忽听殿外响起贺顺安的声音:“陛下,人提来了。”

“进。”元嘉帝启唇吐出一字,仍取方才坐姿,半靠椅背、两眼微眯,神态闲适。

贺顺安在前,两名宫人押着小臻在后,一行人上前见礼毕,小臻便跪在堂下,两宫人分列在旁守着她。

陈滢悄然抬首,见那两名宫女样貌精干、身形矫健,一望便知是练家子。

她又将视线下移。

小臻穿着身半旧棉裙,垂首跪着,从陈滢的脚度,只能望见她尖秀的下巴,肤色颇白净。

元嘉帝清嗽一声,向陈滢的方向扫了扫。

陈滢立时会意,起身上前,先向元嘉帝蹲身行礼,道了句“臣女僭越”,方行至小臻身前。

皇帝陛下自不可能亲自审问一个伎女,陈滢今日到此,一是小臻情况特殊,二来,亦是“臣女服其劳”。

“小臻,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如实作答。”陈滢道,语声很是舒缓。

小臻身体微震,抬起头,露出面容。

苍白的脸、秀丽的五官,眼睛里有几缕红丝,像是几夜不曾好睡。

陈滢向她笑了笑,摆出自认为最柔和的表情:“你别怕,此处并非公堂,只因有件疑案,你是重要人证,所以我要问你些话。”

小臻似有些怔然,仰首望向陈滢,面上先凝着不敢相信的神情,复又化开,转作惊讶。

她用力眨几下眼,终是开口,细柔的声线,像烟气荡在殿宇中:

“回这位姑娘的话,民女正是小臻,姑娘莫非就是……”

“我是陈滢。”陈滢接口道,凝视着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明润亮泽而年轻的眼睛,然而,眼神却透出沧桑,如行将就木的老妪。

陈滢的回答,显令小臻惊诧,她下意识抬手掩口,瞳孔微张,眸光中似多了一份活气。

“您……您真是盛京妇幼保健院的那个……那个东家,陈大姑娘?”她颤声问。

“正是我。”陈滢笑着颔首,又向御案方向示意:“你当知晓,上坐者是何人吧?”

小臻登时身子一缩,低下头道:“是,民女知道。”

自进宫当日,便有人告诉了她一切,她亦知晓,今日是御前问话。

这几日,她虽是咬死不肯松口,只道要与陈滢面谈,然在心底里,她其实很不安、也很害怕。

而就在方才,她赫然听闻周遭诸人皆口称“陛下”,便知上座者乃当今皇帝,她心中惧意更甚,若非有一股莫名的勇气支撑,她可能连跪都跪不住。

此际,她最希望见到的人,就在眼前,且还特意向她点明皇帝陛下的存在,小臻才聚起的那点勇气,立时消散。

“那你便当知晓,君无戏言。”干净如水的声音,一点点漾过耳畔。

小臻慌乱不安的心,莫名安宁下来。

她方才的求证,只是习惯使然,而陈滢则是在提醒她,既是皇帝陛下亲口应允,那么,来的就一定是她要见的那个陈大姑娘。

君无戏言。

此四字,乃是大楚朝皇帝的保证与承诺,绝不会掺半点假。

第432章 目击证词

小臻立时伏地,颤声请罪:“陛……陛下恕罪,民女无状……”

“免。”不待她说完,元嘉帝便开了金口,语声极肃杀。

一旁的宫女低喝:“不得多言,老实回话。”

小臻哆嗦着直起身,头垂得极低,小声应是。

另一名宫女自袖中取出炭条儿并纸张,看样子,是要作审问记录。

准备得倒是很充分。

陈滢暗自点头,不再言及其他,直接问出第一个问题:“小臻,在兴济伯府时,你可识得一个叫娇杏的丫鬟?”

小臻的身体仍未停止颤抖,连带着语声亦不平稳:“回……回姑娘,民女认识的,原先在伯府的时候,娇杏与民女皆……皆在世子院儿里当差。”

好容易说完此语,小臻用力吞咽两下,额头冷汗涔涔,却不敢去拭。

见她虽惧,然回话条理清晰,陈滢倒是松口气。

小臻的表现比她想得要好,审清此案应该不难。

“去年夏天,娇杏的尸身出现在兴济伯府的荷花湖里,据府中下人口供,她是去年二、三月间不见的,在她失踪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可知晓?”陈滢又问,如水清眸,瞬也不瞬凝住她。

小臻哆嗦得越发厉害,面色瞬间苍白。

她胸膛起伏着,似在竭力抑住心底恐惧,好一会儿后,方道:“民女……民女知道这件事儿。民女当时……当时……全都瞧见了。”

陈滢眸中一亮。

小臻在事发后便被发卖,她当时想的是,小臻可能知晓部分详情。

可如今看来,小臻不仅知情,且还是目击者。

娇杏沉尸案,看来今日就能破获了,这怎不叫人惊喜?

宣德殿中一片寂静,似是连呼吸声亦匿去。

“细细道来。”陈滢敛住思绪,柔声问。

“是,姑娘。”小臻十分驯顺,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但表述仍旧清晰:“去年……哦不对,是,是前年的时候,民女与娇杏皆被世子爷收了房。因娇杏是后来的,爷更宠她几分。”

她咽口唾沫,润泽早已干涩的喉头,又道:“民女那时候……那时候心眼儿窄得很,总想与娇杏争宠,与她吵过好几次,世子夫人很生气,就把民女与娇杏干脆……干脆放在一个屋儿里,让我们自己闹去。”

此是前情,陈滢是尽知的,但她却并未打断小臻的讲述。

这是一段缓冲地带,这些日常的叙述,有助于证人回忆更多细节。

“民女记得很清楚,出事儿的那天,民女睡到半夜忽然口渴,就爬起来喝水。然后……然后民女一时意动,想去瞧瞧娇杏新得的一副耳坠子,那是爷才赏她的,是东珠的坠子。民女这辈子都没见过东珠,就想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