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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44)

“殿下太谦了。”程氏一把拉住她的手,眼圈儿都红了:“我今儿真是来对了,若不是殿下指了条明路,我这时候还在家哭呢,殿下这是救了我的命哪。”

语至末了,到底迸出两行泪来。

这实是她肺腑之言,长公主所知所见,确实比她这后宅妇人高明,今日得此良策,可谓满载而归。

长公主越发得意起来,笑容中也掺着几许张扬,然说出来的话,却仍旧谦和。

“您这话可折煞我了。”她将帕子掩唇,捏得细细的眉,弯若弦月:“到底您才是长辈,在您的面前,我这个晚辈也不过班门斧罢了,您可别再夸我了,我受不起。”

程氏闻言,口中又是一连串的恭维,暗地里却直撇嘴。

长公主幸得是长公主,若是身份低些,怕在内宅里活不过半年,委实是城府太浅。

可是,转念再想,程氏又有几分羡慕。

到底是太后娘娘最疼宠的女儿,哪怕陛下怪罪,长公主也仍旧尊贵显赫、无人可比,就连她这个婆母,也只能矮下去一截儿。

这般想着,程氏心里的那点羡慕,便又为苦涩替代。

当婆母当到她这份儿上,也是举世皆无的了。

一时间,她也说不出是何滋味,口中谀词却是未断,正所谓舌灿莲花,说得长公主笑个不停。

直到这所谓儿媳心怀大畅、再无芥蒂,程氏方收声。因委实说得口渴难耐,便捧盏喝茶润喉。

长公主也笑得倦了,亦自饮茶,又往窗外瞧。

夜色渐浓,窗缝里漏进细碎的冷风,偶尔风疾,便有凄厉的呜咽。

她缓缓起身,向门前踱几步,启帘观瞧。

院子里点着绛纱笼灯,四四方方的几盏,在夜风里放出嫣红的光,映出冷寂门庭、雪满空阶。

她又将视线放远。

朦胧灯影中,几名内侍在廊角立着,若不仔细看,倒教人疑心那是死物。

长公主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这朝阳院儿里,可不就是死气沉沉的么?

她微仰起头。

天边挂一弯淡淡的眉月,时而破云出、时而云遮面,山石子上开了大朵的山茶,像揉卷的白绉纱,迎着烛火的那一面,色若朝霞,朝向月华的那面儿,却是茫茫一片微白。

又是一阵风起,花枝俯仰,白纱委地,斑斑落花,有若月光。

长公主怅怅一叹。

如此良夜,却不知,良人何时归?

“殿下,我这里还有件小事儿,需得知会您一声儿。”程氏的语声蓦地响起。

长公主身子轻震,倏然梦醒。

她放下帘幕,回首时,面上仍余着几分黯然,勉强打起精神来,向程氏笑了笑,问:“何事?”

程氏起身行至她身前,细声道:“前几日,我寻访到一个人,据说是那柳婆子遗下的孤女。”

柳婆子?

长公主先还疑惑,待想明,眸光陡寒。

给她的阿娇下毒的那起子贱人里头,不就有个柳婆子?

只是,她的人查到的时候,柳婆子已经病死了。

长公主面色森然。

这老虔婆却是走运,早早死了,免去在她手底下讨饶求告之苦,算她命大。

只是,据长公主所知,这柳婆子膝下只得一个痴傻儿子,儿媳都未讨上,又哪里来的女儿?

“坐下说。”长公主提步归座,整张脸沉如暗夜,程氏亦坐下,将身子向前凑了凑,低语道:

“此事说来也真是巧。我原想着助殿下一臂之力,便派了几个得力手下去查那投毒之事,正查到柳婆子时,她一个邻居却说,便在殿下的人走后没多久,有一个年轻女子来找柳婆子,说是来寻亲娘的。我的人顺脚找了找,还真找着了这人,查其出身年岁,倒像真是柳婆子的女儿。”

第447章 麻氏月儿

“你确定?”长公主眉目阴冷,声音亦极冷。

“这……”程氏抬手掠鬓,手在半空停了停,神情有些迟疑:“照目今看来,我觉得她说不太像在撒谎。”

她再往前凑了凑,语声越发轻细:“殿下请想,她若是藏着别的心思,就该早早出现,专等着殿下的人现身时露面,也好拿个投名状。可是,此女出现的时机却在其后,若非我派出人手,她可不就走空了?”

长公主不语,眉头攒得极紧。

程氏又续:“再一个,这女子所言皆与柳婆子对得上。殿下也知,这柳婆子前头死过一个丈夫,现如今这个痴儿是她再嫁后所出。而这个女儿便是与前头丈夫生的,再嫁前,柳婆子便把她送了人,柳婆子的邻居皆知此事。”

她略停了片刻,又道:“她这女儿的养父是个花匠,住在城北棚屋,日常接些散活儿,她养母原想着买个孩子来,讨个好彩头,好叫自己也得个儿子,这买来的刚好当童媳。只这养母身子不好,一辈子没生养,多年前就已病故,这女儿便跟着养父过活。前些时候,她那养父也得了重病,临死前告诉她说有个亲娘,她便寻上门来了。”

长公主仍旧蹙着眉,十指尖尖、丹蔻如血,摩挲着裙摆上的绣纹。

柳婆子的底细,她亦尽知,确如程氏所言,这柳婆子是有个女儿送了人,那对养父母也确实在城北生活。

她的人也只查到这里,便在她授意下止步。

一来,城北那地方,自来贫户混居,且元嘉帝登基后,施行诸省通行之政,盛京亦不锁城,外地流民有不少于彼处落脚,鱼龙混杂,查起来费手,万一有个不好,徒惹麻烦上身。

二来,柳婆子送女之事,发生在二十余年前,其与女儿一家并无往来,柳婆子又一病死了,这条线就此中结,至于那对养父母,不过芥蚁而已,委实没有查的必要。

第三,此事的罪魁祸首,长公主心知肚明,正是郭婉。这位郭孺子蛰伏数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报当年中毒之仇,这个梁子是与长公主府结定了。

也正因此,当查到郭婉曾有个叫明心的忠婢,实为投毒之事主脑时,长公主的注意力,便尽在明心身上,旁枝末节,自不会再问,程氏这才拣了个漏儿。

只是,这么个不要紧的庶民,就算查到了,又有何益?

以程氏无利不起早的秉性,她会做这等无用功?

长公主心头微动,面色却如常。

此时,便闻程氏又道:“自寻到这女人后,我先叫人拿她的画像往城北暗访,那里有几个老街坊,都还识得她,可知她说的是实话。况这其实也是小事,另有件要事,如今还要请殿下的示下。”

“哦?”长公主挑挑眉。

戏眼果然来了,还真不枉她对程氏的了解。

“却不知是何事?”她笑问,忽似想起什么,端起茶盏:“罢了,说了这许多,这柳婆子的女儿到底有名字没有,没的说起来磨牙。”

程氏被她一言提醒,忙作势向腿上一拍:“哎哟,瞧我这记性,倒把这给忘了。”她又往前凑,半个身子几乎倾在案上,轻声道:“此女随养父姓麻,名字么,叫做月儿。”

长公主忙往后避让,眉头轻蹙,倒也未说什么,只淡声问:“这麻月儿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程氏张口欲言,忽又停住,转首往四下看,一副生怕人偷听的模样。

长公主眯了眯眼,目中划过一丝不屑,而她开口,语声却还亲切。

“夫人莫担心,此处说话,无人可闻。”她饮一口茶,搁之于案,神态悠然。

“那便最好。”程氏放下心来,凑前而笑:“好教长公主知晓,因那麻月儿之父是花匠,这麻月儿倒也颇通花木提采之术。”

她眸光闪动,五分贪婪、五分谄媚:“说来也巧,便在今年夏天,她偶去一户富户家中送花,见他家女眷用着精油,她十分羡慕,只囊中羞涩,根本买不起。她倒也有几分聪明,回去后自己胡乱琢磨,竟叫她折腾出了提炼花草精油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