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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45)

长公主霍然抬头,神色微变。

花草精油?

如今整个盛京城都卖疯了的,不正是这种精油么?

这可是韩家最大的一棵摇钱树,仅这一年间,就让韩家赚得盆满钵满。

这麻月儿,居然也懂精油制法?

据传,那炼制之法极为繁复,麻月儿一介贫女,仅凭着自己摸索就能制出精油,这可能么?

“这是怎么说的?”长公主目注程氏,面上涌动着浓重的猜疑:“这麻月儿竟有这般聪明,将那韩家秘术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倒不是的。”程氏讪笑道,面色有些尴尬:“她一个穷丫头,哪里能有这样的颖慧?只因她薄有几分姿色,很是爱俏,偏手头又无钱,便只能自己想些土法子,自做自用罢了。”

她勾唇一笑,面现鄙夷:“这麻月儿好吃懒做,唯在爱美这一项上,倒有些偏才。她做出来的精油我亲试过了,委实简陋,也就堪堪可用而已,与香云斋是不能比的。”

言至此,她语声顿止,自袖中取出个极精致的小瓷瓶,推去长公主手边,笑容十分神秘。

长公主一愕。

“这是我兴济伯府新制的精油,请殿下姑且品评品评。”程氏面现得色,烛火之下,双目幽焰勃发,贪婪与兴奋皆有,更杂着一丝小心讨好:

“殿下放心,这是以麻月儿所制精油为本,我又花重金请来匠人精炼而成的,并非那一等末流货色。”

她将食指在案上点了点,一脸地意味深长:“待殿下试过之后,咱们再论其他。”

长公主面色不动,心下早起波澜。

程氏如此胸有成竹,显是对拿出的精油极有信心,莫非,这精油竟是上品?

再进一步,竟是能与香云斋比肩?

这实是大好的消息!

若她的猜测成立,则所谋之事如今虽然不成,可先期所需的大笔钱财,却能够在短时间内筹集。

第448章 鬼影幢幢

思及此,长公主的眼睛里,陡然窜起阴鸷的寒光。

更为可期的是,将精油生意牢牢握在手中的韩家、以及那韩老死鬼一手捧出来的郭孺子,若有朝一日失去了这棵摇钱树,他们的日子,又会好过么?

长公主目中寒光大炽,复又敛去,向程氏一笑:“品评二字我不敢当,夫人所制,定是极好的。”

她拔下瓷瓶木塞,凑之于鼻端,闭目细品。

一股清冷馥郁的香气,盈面而来,初始寒瑟如幽梅,细嗅又如兰蕙,再歇片时,一缕茉莉残调,徐徐缭绕。

味道竟是上好。

她讶然张眸,带几分不敢置信:“这真是夫人叫人制的?”

不待程氏回答,她又将瓷瓶倒转,向手背上滴出几滴精油,先以鼻嗅、复将指捻,再涂抹于手背肌肤,细细观察。

香气清雅不俗、油色晶莹微黄,触肤之感细腻润泽,在在皆与香云斋精油差相仿佛,若强要论个高下,只有一点:

此精油留香略短,不及香云斋的持久。

然而,于普通人而言,这些微差异,约等于无。

长公主的面上,骤然绽出笑意,手腕一翻,便将瓷瓶纳入袖中,颔首笑赞:“依我浅见,这精油,堪称佳妙。”

竟是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程氏一直悬着的心,至此倏然落底,旋即便被狂喜淹没。

长公主见识非凡,她说佳妙,则这精油,成了!

程氏两眼放光,似瞧见成堆的银子朝自己飞来。

他们兴济伯府,终是寻到了生财之路!

而韩家,还有那贱女郭婉,则终将成为她足底烂泥,永远被她踩在脚下。

自然,以伯府之力,独揽此事是绝不能成的,唯有拉上长公主,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程氏再贪财,亦知唯下血本,方得重利的道理。

再者说,也只有长公主出手,才能治得了那贱女,而如果光靠兴济伯府,只消东宫跺跺脚,他们就现吃不了的亏。

她心思转个不停,越想越觉欢喜。

而此刻,长公主的唇角,亦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夫人真是手好段。”她似赞似叹,唇边弧度愈深,然眸底却极森寒:“有此物在手,本宫倒要好生瞧瞧,那位郭孺子还怎么在东宫活下去。”

此言一出,程氏心头大定,不由暗自趁愿。

有了长公主这句话,何愁韩家不倒?贱女不亡?而他兴济伯府,则又将迎来新的兴旺。

真是大快人心!

“还有那韩家,也嚣张了许久了。”冰冷语声再响,似一字一字咬牙迸出,带着刻骨寒意。

语毕,长公主又换出如花笑靥,殷勤留客:“眼瞧着时辰不早,夫人想也饿了,恰巧今日雪霁,我叫人在暖阁备上新酿的果子酒,咱们烧个锅子来吃,好生暖和暖和,也请夫人赏一赏咱们花园里的雪景。”

她说着已是起身,亲热地挽住程氏,一面提声唤人摆饭,一面笑语嫣然:“夫人许不知道,我们园子里颇有几棵古梅,已经好几十年了,此时花开得正好,一时我叫人点上灯笼,请夫人以花佐酒,再叫上伶人唱曲儿,岂不美哉?”

程氏心领神会,欣然应下:“殿下盛情,我不敢辞,少不得叨扰一回,偏了殿下好酒好菜。日后待得空儿,我再回请殿下吃顿好的。”

“夫人这话我记下了,待他日我必登门讨酒,到时候夫人可别抵赖。”长公主显是心情极好,竟开起了玩笑,直叫程氏受宠若惊。

说笑间,二人已是相携而出,勾肩把臂、欢恰和睦,看那背影,倒真好似一对好婆媳。

当此夜,淡月疏星、满城砌玉,京城中举凡那达官显贵之府,无不如长公主府一般,拥炉吃酒、赏雪观梅、听曲联句、不亦乐乎。便是那平民百姓、寒门小户,亦阖家围炉取暖、灯前笑语,以消此寒夜。

盛京城的热闹,直至夜中方散,喧嚣散去、径黑云寂,月华越发黯淡。

城外的一间院落中,正是满院阗寂。柴扉半掩、窗牗紧闭,似院中人已然熟睡。

蓦地,远处传来凄厉的夜枭低泣,两长一短,歇五、六息,又是两短一长,如是者二,好似带着某种韵律。

这叫声方停,小院偏厢窗边,忽尔漏出一线烛火微光,随后,便响起奇异的鸟鸣,“啾”地一声,极尖利、极短促,乍闻极消。

再片刻,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鬼魅般地出现,蒙着厚布的脸上,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院门外积雪厚重,只扫出一条勉强可供人独行的小路,那黑影飘飘荡荡,浑不着力也似,在那小径上晃几晃,一眨眼间,竟已立在柴扉之前。

“咿呀”,偏厢的屋门,缓缓洞开,门边却不见半个人影,唯烛火幽微,在寒风中明明灭灭,有如鬼火。

这一束微弱残光,隐约照出此院轮廓,却是极精洁的一处所在,朱漆廊柱、翘角飞檐,青条石台矶扫得干干净净,楹栏雕饰繁复,风掠时,竟还有梅香幽冷,散于寂夜。

黑衣人露在外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以为然,推开柴扉,拾级而上,仅一息间,便已闪身进屋,迅速合拢屋门。

霎时间,小院又归岑寂,屋中一灯如豆,几案简陋,门窗皆以厚厚的黑布包裹,屋角烧着一只炭炉,炉火毕剥作响,倒是很暖和。

两个着黑衣的男子,分坐于长案两侧,其中左首的男子身材清瘦,脸形尖削、淡眉隆鼻,样貌普通,唯一双眼睛狭长如蛇眼,白多黑少,顾视之际,有一种残忍而可怖的意味。

右首那人则身形魁梧,却因整个人隐于灯烛之外,面目很是模糊,只能隐约瞧出大概轮廓,脸形方阔、颌下有须,似乎年岁不小。

“如何这样迟?”蛇眼男子当先问。

阴冷的声音,辅以他阴冷的眼神,莫名叫人心底发毛。

蒙面男子不答言,先去到窗前,将黑布重新掖实,方坐去屋中仅剩的一张条凳,褪去斗篷、撩起衣袍,开始拆解行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