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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51)

“罢了。”郭媛不耐地皱眉,面色仍旧很难看:“若不是携芳并扫红都死了,我哪里还会指望你?一个个都蠢得要命。”

“县主宽容,婢子知错。”抱月颤声道。

郭媛眉心紧皱:“郭凌这狗头军师,出的这主意果然管用么?”

郭凌乃兴济伯府庶三女,此前便一直为郭媛驱策,小聪明有一些,但大主意却拿不了。

可前些时候,也不知郭凌吃了什么药,竟是才智大涨,口才也了得,当听闻郭媛有意设陷时,更是主动献计,点明在“小行山北坡”动手。

看在她前些时候如有神助的份上,郭媛选择了相信她。可事到临头,郭媛又有些拿不准。

毕竟,在那个人的手上,她从来就没占过便宜。

她面色阴晴不定,心下极厌烦,只此际人太多,不好当众发作,只得强自收敛。

低头略站了片刻,郭媛方抬起头。

这一刹,她的神情已如平常,面上甚至还漾起一个甜柔的笑。

她紧走两步,轻轻一扯长公主的衣袖,唤了声“娘”。

这一声唤,软糯娇甜,长公主笑着回首,故作嗔怪:“怎么,和你的丫鬟说了完体己话,这才想起为娘来了?”

郭媛心头大震,只当长公主已知她要做什么,不由得眼皮直跳。

好在,长公主一言说罢,又笑起来,冲她眨了眨眼:“你叫丫头们备下贺寿之礼,打算晚上寿宴上献予陛下,别打量我不知道。”

郭媛大松了口气,故作不依:“人家才没有呢,就是吩咐她们几句罢了。”

长公主最近忙于外务,倒没太注意这个宝贝女儿,此际见状,也以为自己猜中了,摇摇头,笑而不语。

郭媛扯着她的衣袖晃几晃,面上笑容渐微,现出几分疲色:“娘,我……我不想上山了。”

她声音很低,透着些许委屈:“我想去棚子里坐着,不想打猎。”

因她这几日面色不好,长公主本就担着心,此时闻言,忙拉着她问:“我儿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帝后出行,太医必不可少,此次来了十几名,以长公主的身份,自可调用一二。

郭媛摇摇头,有些无精打采:“我不是身子累,是心里累。”她愀然不乐,眉间锁一缕清愁,语声细细:“这场面我委实撑不下来,那些笑脸看着就叫人不舒服,不如清清静静地在山下呆着自在。”

长公主向她面上细看两眼,心有所感,不由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也没什么的,你若觉着不自在,便只瞧着娘便是。”

郭媛的肩膀往下一塌。

虽无只字片语,然神情体态,无不羸弱娇柔,惹人生怜。

长公主张张口,有心劝女儿撑到山上,想了想,终究打消了念头。

郭媛体内毒素虽已除尽,但身子总归亏欠,偏上个月进宫时,亲见元嘉帝给裴恕并陈滢赐婚,真是一个大耳刮子打到脸上来,叫她如何下得来台?

回府后,郭媛连弱带气,又病倒了,最近才稍见起色,若非今日盛事难得,长公主也不会叫女儿露面。

第456章 何处风来

“罢了,我儿既是不想去,便不去吧。”长公主终是下了决断,语声柔和。

郭媛马上抬起头,展颜一笑:“多谢母亲。”

长公主叹了口气,心下很是无奈,又怜惜女儿,抬手替她理了理发丝:“这些日子以来,实是委屈我儿了。”

她放下手,将郭媛的斗篷往前轻拢:“我一会儿叫人找太医先给你诊脉。”

说话间,她转头往前张一张,眼见帝后仪仗已然渐远,神情便有些纠结。

郭媛巴不得她快走,遂笑着推她:“娘且去吧,女儿无事的,万一陛下找您说话,您不在可也不好。”

此言正中长公主所思,她拍拍郭媛的手,欣慰地道:“我儿长大啦,也晓得替为娘担心了呢。”又小声叮嘱:“下山后也别乱跑,好生在棚里坐着,别御医到了找不着人。”

郭媛笑着应下,长公主又叮咛几句,方自去了。

郭媛立在道旁,一直目送着她追上帝后仪仗,方转身往山下走。

远在前方的陈滢,因被福清公主缠着说话,并未察觉此事。而在人群之中,却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下山的郭媛,直待那大红的身影行至山脚,方低头敛眉,悄然退出人群。

此番冬狩,乃十六年来才只一回的盛事,参与者极者众,而近千人的队伍里,少去这么几个人,实是如滴水离海,毫无影响。

约小半个时辰后,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地,众人再度聚集,元嘉帝第二次擂动了战鼓。

“咚咚咚”,一连串密集的鼓点,伴随着山呼万岁之声,传遍山野。

大楚十六年的冬狩,正式拉开帷幕。

鼓声一歇,人群立时散开,其中至少有一半儿尽皆随元嘉帝往山南温泉而去。

那一带地气温暖,草木丰茂,野物想也不会冬眠,自是狩猎首选。

而剩下的一半儿人,则多是低等官吏、不得志的勋贵,或是不肯随大流的清贵门第。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去了东麓,那里朝阳,温度较西、北两侧高些,野物也应不少。

而陈滢,便属于最不起眼的极少数。

举凡人多之处,是非亦多,这是她前世积攒的经验,因此,东、南两处她绝不会去,至于西面,因有一道小瀑布,陈劭并几名故交便相约前往赏玩。

陈滢扫眼看去,便见这几位青衫落拓的骚人雅客,提书匣者有之、拿风炉者有之、抱琴携笛者有之,就是没见拿弓箭的,倒有一位短须儒生,腰畔挂着柄君子剑。

可想而知,这柄剑绝不会用来斩杀猎物,仅仅只是件装饰物而已。

陈滢觉着,她与这群士子,怕也走不到一起去。

北坡,便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待陈劭等人走远,她便带着寻真、知实并两名侍卫,径往北去。

小行山的北坡,外临平川,自坡上望去,阳光之下,阔野连天、苍穹如盖,远处一带水波泱泱浩浩,似一条流动的金色腰带,盘绕着这片广袤的土地。

陈滢立在坡顶,遥望远处点点金波,忽生出俯仰天地之感,心怀大畅。

就算什么也猎不着,出来走走,也自逍遥。

她在坡顶玩赏片刻,便又返身步入深林。

北坡林木众多,只此时正是深冬,入目处,也唯有枯枝残桠,深褐色的叶片打着卷儿,缩在枝头,更兼树木杂生、乱石堆叠,路并不好走。

未走几步,一阵北风呜咽着掠过,寻真忍不住抱起胳膊哆嗦了两下:“好冷啊。”

知实亦左右看着,不时替陈滢拂去头顶枝叶,担忧道:“这么冷的天儿,又是这么个冷僻地方,怕是没有野物。”

语声方落,前方密林间,忽地响起窸窣之声。

“有动静!”一名侍卫眼冒精光,弯弓搭箭。

众人皆静,陈滢也捉弓在手,细细观察。

那阵动静却消失了。

众人又待片刻,那侍卫便放下了弓箭,朝地下啐一口:“像是跑了。”

话声方落,忽地,前方枯叶又一阵乱响。

那侍卫立时张弓,又向另一名侍卫打眼色。

另一人会意,弯弓搭箭,猫腰绕去一旁,成包抄之势。

这是打猎惯常伎俩,他二人常自配合,十分纯熟。

也就在这个瞬间,陈滢忽地后心一寒。

那一刹,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陡然袭来,她不及细想,拧腰腾跃,顺势向寻真身上一撞,反手掣箭,弓如满月。

多年苦练,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身在半空,指尖一勾一放。

嗡——

弦松、箭出,铁箭带起一阵尖锐的啸声,直击后方一块大石。

几乎与此同时,一支冷箭挟朔风、裹深寒,将将擦过陈滢腰侧。

“啪嗒”,她腰畔流苏结被一箭射断,玉珮坠地,摔作两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