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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55)

竟是旧衣!?

陈滢的眉心紧紧蹙起。

在这样大的场合,贵为郡主或公主,竟还身着旧衫,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就算是最落魄的府第,也不可能连件新衣都裁不起。

几乎就在这念头生出的一瞬,陈滢已然下意识迈步前行,视线始终着落在那女童身上。

越是细看,便越觉不对。

不仅衣衫半旧,就连女童脚上的兔毛靴,似乎也微微泛黄。

陈滢视力极好,她相信自己没看错。

这个小贵主儿,从头到脚,竟全是旧物。

此刻,女童正张着两手被王敏荑抱起,那冻得通红的手指,即便离得远,也仍旧醒目。

陈滢脚步渐缓,怔望着她,数息后,瞳孔陡然一缩。

那一刹,她的心被恐惧紧紧攫住。

“小心!”

她大叫一声,未及再想,立时张弓搭箭。

疾风劈面,她的声音被切成碎片。

她飞快放下手。

太远了,且是逆风,弓箭根本无用。

她立时发足狂奔,口中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小心!快放下!”

冷风倒灌入喉,冰凉刺骨,她的声音被吞没大半,无人得闻。

陈滢只得拼命挥动手中弓箭。

然而,两下里至少离着三四百米远,山风又大,那群人又大多低头跪着,既看不到、也听不到。

陈滢的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胸口炸裂般地疼。

远处重叠的那两抹血红,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妖冶、如此诡异。

北风刮面,寒冷的空气切割着她的头发、脸庞和手指。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怦,如巨锤重重敲打。

眼前的一切都在变暗,唯那两抹红色,血般浓艳。

“快放下她!”陈滢再度大喊,喉头竟涌起一阵腥甜。

然而,王敏荑仍旧没听见。

也或许她听见了,却并未当回事。

她满脸甜笑,抱着那女童,那女童伸出冻红的手,指着背朝陈滢的这个方向。

王敏荑笑着点点头,背向而立。

那是极短的一瞬间,却又仿佛无限拉长,迟缓得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

女童在王敏荑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

女童一手扶着王敏荑的肩膀,推开距离,另一手抚向肘弯;

女童的手指突然隔着衣袖用力按下,随后,身体一颤;

恍惚间,陈滢似听见了一声机括声响。

“嗒”。

很轻的一响,却像在耳边炸起惊雷。

王敏荑与女童的身体,同时后仰。

陈滢骤然停步,弯弓搭箭。

汗水顺着脸庞滴落,她的手微微颤抖,箭尖所指处,人影模糊,似被大风刮得虚幻。

太远了。

也太迟了。

仿佛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王敏荑松开了手。

“砰”,女童落地,溅起尘土,她身体蜷缩,在烟尘中抽搐着、痉挛着,身体下方迅速洇出大片殷红,兜帽落下,露出一张黑瘦的小脸儿。

第461章 并非臆想

“娘……”

女童发出模糊的低唤,身子不住痉挛,唇角渗出一缕黑血,瘦干了的脸上,渐爬上一层死灰。

她像是极疼,小小的眉头紧皱着,又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再唤一声“娘”。

然而,她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

更多的黑血喷涌而出,糊了她半张脸,下巴与前襟也被浸湿。

她张大眼睛,瞳孔中的光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天空微蓝、阳光菲薄、朔风如刀。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慢慢停止了呼吸。

“她不是郡主!”

人群中,终于爆出第一声尖叫。

不是惊慌救命,而是对女童身份的揭穿。

是的,这样干瘦黑黄的孩子,怎么可能是锦衣玉食的贵人?

可笑众人只认衣冠,竟给个野孩子行跪礼。

而再然后,才是由惊转惧。

“杀人啦!”

“不好啦,死人啦!”

“有刺客!”

尖叫声被大风刮得稀碎,宫人连滚带爬地散开,受了惊吓的女眷们更是没头苍蝇似地乱撞,满世界的凄惶。

陈滢怔怔望向前方。

起风了。

人们奔走呼号,像被风吹散的泥沙,又似乱草起伏。

一滴汗水,自眼角悄然滑落。

陈滢闭了闭眼。

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异常寒冷。

她张开双眸,望向前方。

女童身旁,王敏荑正仰面躺着,金钗散落,长发盖了满脸,殷红的血浸透地面。

陈滢提步向前。

先是慢走,然后疾行,再是小跑,最后狂奔。

当她喘息着站在王敏荑身前时,她的面色,已是一片苍白。

她方才听到的那一声机括声,并非臆想。

是驽箭。

王敏荑的胸前,正插着两支黑色驽箭,几乎整支没入,唯露出箭尾一角黑羽,在山风中轻轻颤动……

…………………………

“驾!驾!”

盛京城外官道,十余骑铁盔黑甲的骑士,护着一乘四马驭的华丽马车疾驰而过,那马车后方竖着一面绛旗,旗上盘着一条赤龙,在冬日的朔风中翻卷不息。

此乃禁军旗帜。

众车马见之,尽皆走避,官道一路畅通,而待车队行过,便有那好事者聚在路旁,指指点点,悄声猜测着马车主人的身份。

车中坐着的,并非皇亲贵胄,而是寻真。

她要赶去医馆。

王三姑娘身中毒箭,如今毒解了一半儿,箭却无人敢拔,怕造成失血过多,加重其作势,甚至箭去人亡。

所幸今日随驾太医甚多,众人合力施救,总算将王敏荑的一口气吊住,元嘉帝连下数道口谕,封山、布防、加派禁军护卫,并派人去太医署请擅金伤科的大夫。

因陈家受托照顾王敏荑,陈劭已先一步前往王家报信。

疾驰的马车不时震动,寻真面色苍白,两手牢牢攀住车壁,以保持平衡,而她的身体却不自觉地颤抖,眼前似又现出王敏荑面若金纸的模样。

事情的经过,她并不知悉,她只知道,王三姑娘受伤极重,而她们家姑娘要她速去医馆,请擅治外伤的郑如蕙郑女医带上所有可用之物,前来救人。

“要快!”

“告诉郑大夫,所有药品器材全都带上。”

这是临行前陈滢的叮嘱。

寻真擦了擦额角汗滴,既担忧、又焦急。

郑大夫医术是不错,且又在那实验室里弄出了什么救命药,可是,万一王敏荑救不回来,甚或死在郑大夫手上,陈家的罪过就大了。

念及此,寻真越发心急如焚。

王家把三姑娘托付给陈家,可谁想竟出了这等大事,若有个好歹,两府之间往后又该如何处?王家会不会怪罪陈家?

一时间,脑中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正自愁烦间,忽听车外有人问:“车中可是寻真?”

很熟悉的语声,醇酒般清厚。

寻真两眼一亮,立时掀帘。

马车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袭玄衣的裴恕,正拢缰而立,身后是一队裴家军,郎廷玉亦在其中。

“小侯爷!”只唤了一声,寻真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如见亲人般跌跌撞撞冲过去,“哐”地拉开车门。

“小侯爷,您快帮帮我们姑娘!”她几乎哀嚎,抬手胡乱抹着眼泪,脸都哭花了,“我们姑娘现下还在小行山呢,小侯爷您可得帮着姑娘啊。”

“我差不多都知道了。”裴恕声音低沉,神情镇定:“听说你们要去医馆?”

寻真点头,吸了吸鼻子:“姑娘说了,要请郑大夫来,还要拿好些药和器材。”

“好。”裴恕应道,一夹马腹,提缰向前:“我去找阿滢,老郎跟你一起去医馆。”

语毕,向那侍卫首领颔首致意:“诸位辛苦。”

那首领忙抱拳:“小侯爷客气。”

若非拦车的是裴恕,他也不会停车。

裴恕再一颔首,胯下骏马蓦地四蹄腾空,飞驰而去,那一队裴家军立时跟上,“隆隆”蹄声敲打路面,须臾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