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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56)

见裴恕去了,寻真心下稍安,仍旧坐回车中赶路,在此不提。

却说裴恕,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小行山。

小行山外围的关卡,如今已是重兵把守,严进严出。

裴恕出示了元嘉帝亲颁的领牌,方得单人而入,而马匹与那队裴家军,只能留在山外。

“将军可知陈大姑娘在何处?”甫一过关卡,裴恕便问引路的那个禁军把总。

那把总先道“不敢”,复又道:“陈大姑娘应该在陛下帐中,三法司的人也在。”

此乃大案,三司必得参与。

元嘉帝所在的彩棚,位于山脚偏南处,锦绣盈眸、绸光耀眼,老远就能瞧见。

那把总把裴恕领到地方,便自去了,那厢孙朝礼正守在外头,一见裴恕,立时向里通传。

彩棚中,元嘉帝正与众人说话,闻言道了声“宣”,又向陈滢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来得倒快。”

陈滢知他在玩笑,心头却也一暖。

裴恕最了解她破案的手法,有他在,她多少轻松些。

“陛下,凶器已然洗净了。”一个声音忽地道。

陈滢循声看去,原来是徐元鲁在说话。

他与赵无咎、曹子廉三人,皆被元嘉帝召来断案。

第462章 双向驽机

说起来,自上回三司会审紫绮案后,每有此类大案,元嘉帝便很喜欢点他们三个的名,似是觉得,这三名臣子与神探陈大姑娘在起,能破奇案。

“拿过来给朕瞧瞧。”元嘉帝淡声道,视线一瞥,见裴恕跨进棚中,遂将手一摆:“免礼。”

陈滢忙回首,恰撞进一双关切的眼眸。

不大的眼睛,瞳仁剔透,满满皆映着她。

她微眄了眸子看他。

他著一身玄袍,勒眉斜挑、漆发若裁,腰间环一根银纹革带,扣骏马腾云银搭袢,越显得蜂腰猿臂、修挺健拔。

见她看过来,他向她一笑。

很温柔、很妥切的笑,像在告诉她:我在这里。

陈滢便弯了弯唇。

他在这里,果然很好。

“嗯哼”,曹子廉用力咳嗽一声,不冷不热的视线,如两枚小型探照灯,扫来扫去。

陈滢望他一眼,神色不动,回身立好,裴恕却是满不在乎,朝他瞪瞪眼,单手虚按腰畔,如若扶剑,一脸地匪气。

曹子廉沉着脸,甩了甩袖子,嘴角轻撇。

未婚夫妻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可惜元嘉帝没当回事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摇了下头。

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

“这是改装过的驽,很少见,两头皆可发动。”前头再度传来徐元鲁的声音,他立在案前,向元嘉帝介绍凶器。

那是一只精驽,头前尾后,置于大案。

陈滢上前几步,细细打量。

乌黑油亮的驽身,线条流畅、工艺精妙,带着匠人手制的美感,前后各有两个卡槽,前端卡槽阔长、后端卡槽则细小。

徐元鲁以线香为例,逐一演示道:“陛下请看,这位于前端的卡槽,可驾设两支五寸半长的箭支,而后端的小卡槽,箭支长度则为两寸半。”

他轻轻绞动机簧,驽机发出“咿哑”之声,铁簧缓缓缩回卡槽低部,“卡”一声绞死。

他拿起四截线香,长的两根置于前端,短的则嵌入后端,严丝合缝,显是丈量精准。

“请大家散开。”待装配好线香,徐元鲁便向众人示意,又转向元嘉帝:“陛下也请靠后些,以免伤及龙体。”

元嘉帝温和的脸上,现出一丝极淡的笑:“不过线香罢了,朕还不至于要躲。”

两军阵上,比这大上百倍的巨驽他都见过,眼前这具精巧小驽,不过童子玩物罢了。

徐元鲁倒是忘了,这一位可是马上皇帝,忙躬称一句:“陛下勇武”。

这等谀词,元嘉帝早听腻了,笑而不语。

徐元鲁不再赘言,躬身道:“那臣现在就来演示,还要请陛下先恕臣御前动刀兵之罪。”

这精驽乃杀人利器,御前现身,确实算是个罪名。

元嘉帝浑不在意地一挥手:“恕卿无罪。”

徐元鲁再施一礼,方才转身,见众人已然散去两旁,驽机前后再无人景,方按动机关。

“卡”,机簧陡然弹起,四支线香应声飞出,两两相背,去势极惊人,触物方坠,落地时,已跌成数段。

“好厉害!”赵无咎面色微变。

这驽机最可怕之处,便在于杀人害己,防不胜防。

“这驽机便缚在女童的手肘处。”陈滢此时道,干净如水的语声,缓缓散开:“那女童衣衫宽大,这驽机又精巧,藏在袖中并无人发现。而后她出手杀人,前端箭支射中王三姑娘,而后端箭支则射在她自己身上。依臣女看来,此乃杀人灭口,这女童本就为弃子,臣女以为查之无益,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失踪的那个三品内侍身上为好。”

那个内侍失踪了,元嘉帝派去的人手一拨又一拨,却一无所获,很可能是藏在了什么隐蔽处,或者已经逃了。

“朕已经叫贺大伴去查了。”元嘉帝道,面上无甚表情:“不过,朕不是要泼你们冷水,这人既敢全身而退,想必从朕这里是查不出什么的。”

众皆默然。

片刻后,曹子廉忽地一叹:“驽机之锐,倒在其次,最厉害是此计毒辣,不留活口。”

他瞥一眼陈滢,似笑而非笑:“我听说陈大姑娘精于箭术,不知身在现场的陈大姑娘,有何见教?”

既精于箭术,为何不曾施救?

此为他话中第一重语意。

而第二重意思则是:浪得虚名。

号称箭法高超,而实则却连救个人都不行。

陈滢转眸看着他,平静地道:“曹大人若问我何以不凭箭术施救,一则风太疾;二则距离太远。以我的箭术,在今天这样的天气条件下,五十步可达百发百中、百步则只有五成把握,再远,不过徒然耗费力气与时间罢了。”

她望向帘幕,语气沉着:“从我发现女童有异、到奔去施救,这整个过程,我在事发后推演了无数遍,而得出的结论是,我当时做出的选择,是唯一、也是最优选项。曹大人如果质疑的是我的判断,那么我认为,您错了。如果您质疑的是我的箭术,则我无话可说。”

干净的语声,落在耳中时,倒似闲指冰弦,字字皆清商。

“此事须怪不得陈大姑娘。”徐元鲁帮陈滢说了句话。

他皱着眉,神情肃杀:“陈大姑娘提早发现,还连声示警,已然尽了全力。刺客显是有备而来,就连衣帽亦皆是……”

他忽然收声,敛目不语,只向元嘉帝躬了躬身。

元嘉帝神情平淡,星辰般的眸子里,一派静谧:“徐卿但请直言,这丫头都知道。”

徐元鲁微有些吃惊,看了陈滢一眼。

“放心说便是,朕总不会诓你。”元嘉帝又道,像是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很淡,似是风吹即散。

徐元鲁应了声是,便又续:“那些衣帽皆是旧物,臣虽不懂衣料,约略查看一回,初步推断,那女童穿着之物,至少也是十几年前的陈货。”

他咳嗽了一声,声音放低:“据臣所知,康王当年兴兵时,曾叫人缝制了几件……逾制之衣物。”

话说得隐晦,实则却是指明,这些衣物,是康王余孽拿出来的。

第463章 正涉国事

当年康王作乱之时,一度兵临城下,几乎将盛京城也给打下来,彼时的他,正做着登基美梦,缝几件龙袍凤裙自是难免。

巧的是,他膝下恰好有个小郡主,时年六、七岁,若说是拿了她十几年前的凤衣,给那死掉的女童穿,倒很说得通。

而大楚立朝至今,皇族服饰几无太多变化,这些康王余孽便是钻了这个空子,至今日计成。

一时间,棚中复归岑寂,唯朔风拍帘,掠进浓浓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