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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65)

一阵锐痛陡然而至,直吓得郭媛浑身战栗,眼角迸出泪花。

“你只消好好回答问题,我这毒箭便不会往你身上射。”陈滢收势,凝望着她的眼睛:“你愿,还是不愿?”

“我愿,我愿。”郭媛拼命点头,又怕被脖子被刺伤,只得姿态怪异地点着下颌,颤声道:“你尽管问,我……我都说。”

“好。”陈滢只答一字,手腕翻转,素袖翩翩若举。

郭媛颈上的锐物,倏然不见。

她愣怔片刻,抬手摸索脖颈,复摊开掌心细瞧。

红润白腻的手掌上,不见一丝血色。

郭媛提着的心终是落肚,身子一软,坐倒椅中。

她委实吓坏了,方才有那么一瞬,她以为陈滢真会杀了她。

好在,对方似亦有所顾忌,并不敢真正动手。

此念一生,郭媛目色顿寒,满腔怨毒几欲将她淹没。

“康王余孽为何要杀你?”

如水语声忽至,郭媛蓦然惊醒。

转眸处,眼前少女白衣胜雪,宽大的袖口,正正对向她的胸腹。

郭媛呼吸一窒,一颗心又高高悬起。

“我……我不知道。”她回道,面色铁青,声音干哑。

“那你就好好想想。”陈滢抬脚一勾,勾过一张梅花凳儿,端端坐于她正对面:“这一回他们失手,错杀了王三姑娘,我以为他们绝不会善罢干休,定还有下回。”

她盯视着郭媛,笑得意味深长:“不可能每次你都那么好运,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他们手上。”

“你……你满口胡言!”郭媛登时大怒,欲发作却又不敢,只得将怨毒的眸光射向陈滢:“你竟敢咒我死?你可知我乃当朝县主?你一介下官之女,谁给你的胆子如此说话?”

她似是自这话中寻回些胆气,高扬着下巴,神情倨傲:“在我面前,尔等需执礼、需敬服,若有不尊,便为不敬。”

“你不配。”陈滢拢袖,转眸一笑。

“放肆!”郭媛面色铁青,抖着手指向她:“你就不怕陛下怪罪么?”

陈滢从容道:“我平生只说实话。你确实不配。就算陛下在此,我还是只有这句话作答。”

郭媛望她良久,忽地冷笑起来:“罢了,你也就猖狂这一时,我就不信你能猖狂一世?不说别的,等母亲回来了,我看你如何收场?”

“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的死活吧。”陈滢袖口一晃。

郭媛立时又白了脸。

“康王余孽甘冒奇险来刺杀你,想必是你碍了他们大事,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特别古怪的事情发生?”陈滢问道。

语声很安然,唯衣袖往前探了探。

一时间,郭媛胸口一阵锐痛,好似那利箭已然射来。

她不由大骇,眼珠转了转,突然起身要逃。

只是,她这厢才一动,陈滢的人已站了起来,她立时吓得僵住。

“看起来我还是脾气太好了,不死到临头,你不会说。”说话间,陈滢缓步上前,素白的衣袖,始终牢牢对准郭媛的胸口,另一手按向肘部,作势欲按。

“你别过来……别过来……”郭媛面孔青白,只觉得一股股地凉气直往外冒,偏手足酸软,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地张大眼睛。

陈滢于是止步。

“我可以不过来,只要你好好回忆。”她道。

从头到尾,她的语气始终平静,眼神亦无杀意。

可越是如此,郭媛便越怕。

那种漠然与淡定,比起满身杀气,更叫人恐惧。

“你叫我……你到底叫我回忆什么啊?”郭媛呜咽起来,想要拭泪,手却根本抬不动,泪水顺着下巴直往下滴,瞧来竟有几分可怜。

“我可以再提示你一句,他们杀你,应该是要灭口。”陈滢道,语声甚而是柔和的,带几分诱导:“你偶然间听到或看到的某事或某人,正触及他们的秘密,所以他们才不惜废掉一名杀手,以两败俱亡之法杀人。”

第474章 寿筵湖畔

言至此,陈滢陡然加重语气,面色肃杀:“他们如此等不及地动手,可想而知,你活着对他们威胁极大,他们必欲除你而后快,一次不成,必有下次。如果你想活命,我劝你好生仔细地回忆。”

她缓下语气,面容亦平静起来:“若我所料不错,你无意间撞破的那件事或人,应该十分特异,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如果我是你,我一定老老实实地说实话。”

她从容地说着,视线却不离郭媛周身,观察她的微表情。

郭媛此时,正自锁眉。

不是愤怒,亦非恐惧,更不是怨恨或报复。

而是在沉思。

自进入彩棚后,这种表情,还是首度现于郭媛面上。

陈滢眉头一动。

她其实是在使诈。

或者不如说,她是在依据凶手的思路,倒推其杀人动机。

前言有述,陈滢一直认为,刺死王敏荑,于朝局毫无意义。

同样地,杀掉郭媛,也撼不动朝局。

所以,陈滢还是坚持最初的判断:此次斩首行动,就是为了灭口。

郭媛一定发现了什么大秘密,才被对方追杀到此,而这个大秘密,就算郭媛当时并无所觉,此刻在陈滢的反复提醒下,她应该会觉出某些异样。

果然,郭媛面上的神色,印证了陈滢的判断。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当朝县主。

郭媛并不是个善于隐藏的人。

她张扬惯了。

她高贵的出身、以及萧太后并长公主的宠爱,让她从不知何谓隐忍、何谓内敛。

而在此刻,郭媛面上残余的那些许血色,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原本她的脸白得发青,如今,却是白得发灰。

那一刹,一丝极微而又深切的恐惧,迅速自她眼底划过。

陈滢立时眸光一凝。

“你想起什么来了?”她问,瞬也不瞬地盯视郭媛。

“没……没什么……”郭媛几乎面无人色,却兀自摇头,似怕陈滢不信,又挤出一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真没想起什么,不信你可以……”

“你还是去死吧。”未待她说完,陈滢陡然劈手刺下,冷劲的风直袭向郭媛面门。

郭媛吓得魂飞魄散,本能闭目抵挡,大声尖叫。

谁想,那尖叫尚未发出,一物陡然塞入她口中,尖叫声顿作“呜呜”呻吟。

郭媛越发惧怕,闭眼蹬腿、拼命朝后躲,声嘶力竭的哭叫声透出来,只剩含混的呜咽:“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说……”

“哦?”

割面劲风骤然散去,干净的语声飘来,平静如初:“你愿意说了?”

郭媛拼命点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口中“呜呜”不停,语声只可勉强听闻:“我都说……我想起来了……我都说……求求你……”

“很好。”陈滢道。

话音方落,郭媛突觉眼前一亮,口中跟着一空。

她忙张嘴抬眸,偷偷看去,便见陈滢端坐于梅花凳上,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连头发丝儿都没乱上一根,就仿佛方才她根本不曾离座。

“我给你十息的时间。”陈滢道,展了展衣袖,眉眼间蕴着浅笑。

郭媛闭了闭眼,一颗心如坠冰窟。

这并非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那一瞬,她好似回到多年前的那个黄昏,无边的恐怖、无尽的黑暗,如潮水般来。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陈滢坐在她对面,姿态优雅,面色沉静,干净的眸子望过来,水一般剔透、亦水一般无情。

郭媛的心中,渐渐生出绝望。

她撑不下去了。

那个埋藏多年的秘密,她从不曾对人提及。

而这一刻,在这位陈大姑娘的身上,她却再度领略到了那浓重的、如有实质般的残忍,以及冷酷。

她相信,若再不吐露实情,陈滢必会动手。

就像多年前,那些人杀掉另一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