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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69)

“这岂非很好?”陈滢温声道,又问:“然后呢,你又是怎么说的?”

郭媛淡笑,松开手中衣带,慢慢抚平:“我么,我什么都没说,只当场叫来金妈妈近前服侍,然后随便找个缘由,罚她一个大不敬,命人打了她五十个板子。”

她好整以暇地理顺衣带,白生生的指尖儿,丹蔻嫣红,嫩若桃花:“那金妈妈也真不争气,领了板子不上半个时辰,就咽了气,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呢。祖母见了,什么话也没说,只叫人把尸身抬去乱葬岗,不许她家人烧埋。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她忽又似想起什么,纤手一挥:“那枚水晶铃儿,我也交给方嬷嬷收下了。我告诉她说,这东西是小孩子戴的,我不喜欢了。方嬷嬷便替我收着。”

陈滢望住她,面上是奇怪的笑:“这么些年来,从无人知晓你当年曾去过碧荷湖畔,让我猜猜,彼时服侍你的那群宫人,也都死了罢?”

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郭媛被吓破了胆,她保命的最好办法,便是让所有知情者,全都开不了口。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郭媛奇怪地看着陈滢,一脸理所当然:“这事儿必须封口,又有谁比死人的嘴更紧?若不然,我难道还要一边留着她们的狗命、一边防备着她们么?那多麻烦?总归报个病殁就完了,一了百了。”

陈滢望着她,面色平淡。

这就是所谓的古代大宅门。

主子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夺去一条生命。

而至为可笑的是,他们这样做,并不触犯律法。

伤重不治、身死命消,不能说是主子苛待,只能说这仆役命不好,没捱得住。

陈滢起身,行至郭媛身前,垂目望她。

郭媛原在抚弄衣带,忽觉素袖盈面、冷意袭人,举首时,正对上一双干净的眼眸。

她忽觉胆寒,面上浮出惧意。

陈滢此刻的眼神,非常怕人。

“你方才说过……说过不动手的。”郭媛鼓足勇气道,声音却在打颤,才将抚平的衣带,重又绞作一团:“你不能……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自不会杀你。你是重要人证,得好生护着才行。”陈滢笑。

极古怪的笑容,背光看去,越发邪性。

郭媛头皮一阵发麻,本能地觉着危险,猛地跳起来往外跑。

陈滢早有防备,手起掌落,正中郭媛后颈。

郭媛立时两眼翻白,“嘤咛”一声倒下,恰好伏于椅中,

陈滢拍拍手,望她片刻,展了展衣袖,俯身便去扶她。

得她这证人带去安全的地方,以免生变。

正当此时,帘外陡然传来喧哗。

陈滢凛然转首,但见锦帘“哗”地扬起,捎进一阵劲风,直吹得壁上锦画摇动,长公主满面怒容,疾步而入。

第479章 我打晕的

“你好大的胆!”尚未瞧清屋中情形,长公主已是立眉怒喝,再一凝眸,忽地面色大变。

“你在做什么?”她尖叫一声,直冲陈滢扑了过来,尖利的语声与指甲,几乎同至眼前:“你这贱女,你把我的阿娇怎么了?”

陈滢错身退步,容她扑去郭媛身边,转向跟进来的裴恕,无声地比了几句口型。

裴恕看懂了,但却很担忧,望望她,又看了看状若疯妇、正搂着郭媛大哭的长公主,动作极微地摇了摇头。

陈滢无法,忖了片刻,干脆走到他面前,面授机宜。

裴恕这一回未再拒绝,待陈滢语罢,重重颌首,飞快掀帘出屋,刹时间,门外一阵“乒乓”乱响,呼喝惨叫声不断,想是他正冲出去。

不过数息,外头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鬼哭狼嚎,随后,门帘一挑,裴恕已然回转,毫发无损,显是得胜归来。

陈滢很想要笑。

所谓一力降十会,裴恕的武力值,在此时很见成效。

裴恕进得屋中,见陈滢好好立在长公主身则,并无别事,他心下略安,忙上前将她拉去身后,生怕她吃亏似地。

陈滢便弯了弯唇。

裴恕怕是白担心了。

她怎么可能吃亏?

吃亏的那个,应该是长公主才对。

长公主此时仍在痛哭,一时间心绪纷乱,竟也没顾得上裴恕闹了个两进两出。

“殿下勿须担心,县主只是被我打晕了,并无大碍。”陈滢转出裴恕身后,平静地道。

长公主哭声一顿,猛然回头,双目似充血,狠狠盯着陈滢:“你这贱……丫头,作甚伤我娇儿?”

她陡然思及某事,垂眸掩袖,垂泪低泣:“我素知你这丫头与我儿不和,却不知你出手这般狠毒,竟打伤了我儿,你这孩子也未免……未免太狠心了。”

由怒而悲、由恨转泣,这两种情绪,她竟是切换自如,没有半分阻滞。

陈滢便不免感叹,长公主的道行,可比郭媛强出太多了,如果方才对付的是长公主,陈滢觉得,只怕得见血才行。

“殿下安心,县主真的无事。若您不信,自可请太医前来诊治,届时便知我有没有说谎了。”陈滢提议道,态度很平和,仿佛打晕县主是件极小的事儿。

长公主险些没气个倒仰。

恨只恨自她现身至今,陈滢始终言语适度、礼数合宜,叫人挑不出错儿来,至少大面儿上很过得去。

至于她打伤了郭媛……

长公主眼角微眯,站起身,面容哀婉:“我儿这般情形,自当请太医来瞧一瞧的。”语毕,提声便唤:“来人,去找个太医给阿娇瞧瞧。”

一名白发宫人无声地躬了躬身,悄然退下。

长公主提起帕子,轻轻拭向唇角,淡漠的眸光,直视门前锦帘,看也不看陈滢。

“陈大姑娘,你似是欠本宫一句交代啊。”她轻慢地勾了勾唇,高居正座,微一抬手。

数名内侍立时飞奔而来,小心地将郭媛抬去美人榻,盖上锦被,复又在榻前架起一面花开四季屏风。

另有几名宫人,碎步上前,或捧水盆、或执巾帕、或换茶水,很快将大案收拾整齐,盏中热茶冒出白烟,瓶炉香泽、罗巾绮帕,满室氤氲,再不复方才空阔。

“陈大姑娘,见了本宫,为何不跪呢?”长公主单手执盏,望向盏中茶水,吹散雾蒙蒙的热气。

虽意态悠闲,然神情举止,却高高在上,似自山顶俯瞰人间。

陈滢略一躬腰:“长公主非君,我亦非臣,此地更非皇宫正殿,常礼以待,并不逾制。”

陈滢熟记《大楚律》,她的行为举止,完全合乎律法。

“哦?”长公主挑了下眉,目色越发淡然:“若本宫定要你行跪礼呢?你仍旧不肯么?”

陈滢直视着她,并不答言。

那一刻,她干净的眉眼,与身旁那道高挺而沉肃的身影,并现于众人眼前,竟是说不出地和谐好看,仿似他们天生就该并肩而立。

长公主一眼扫过,迅速转眸,无端地觉出一种刺痛。

这位小侯爷,真是越看越好。

家世好、本事好、御前行走之姿仪,更是上好。

所谓简在帝心,这才是重中之重,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佳婿人选了。

这般好儿郎,本该属于她长公主的女儿,属于这世上最尊贵、最娇艳的花中之王,可谁想,却叫别人白捡了便宜。

每每思及,长公主便怄得厉害。

她低眉敛目,闲闲地摆弄手中帕子,并无人望见她森寒目色、冷厉面容。

陈滢扫眼打量着她。

她著一件水红团领遍刺折枝金花织锦窄袖衫儿,露出瓷白的一握肌肤,烟水蓝落梅砌雪八幅软罗裙,色彩繁复,光艳艳脂粉,将三分容颜,作五分姿色。

华丽如昔,却也,空洞如昔。

陈滢说不出是何滋味,垂首不语。

长公主恰于此时抬头,勾了勾唇。

深深的法令纹,随动作凸显,现出几分老态。

“看起来,在陈大姑娘眼里,当朝长公主的分量,也还嫌太轻了呢。”她提起帕子掩唇,含着深意的视线,扫向陈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