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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88)

郭海川却是个直脾气,此时便将那头摇拨啷鼓也似:“这个不对,方才有人便是这般答,那店家说,已经有好些人得了这答案,根本就不在路子上,叫另想一个。”

“哦?不对么?”丁元振挑起眉,瞟一眼华济道,眼神虚了虚,摸着下巴道:“若说这答案不对,那莫非是那马车出了问题?譬如车子上头藏着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这答案倒也另辟蹊径,华济道目色一亮:“着啊,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这个也不对。”郭海川又开始泼冷水,面上还有几分好笑的神情:“方才也有人答了这个,店家还说是错。”

华济道“咦”了一声,将扇子往腰畔一别,夺过字条儿细看,一面喃喃道:“这也不对么?应是这般才是啊。这题目好生古怪。”

丁元振亦凑过去,就着他的手细看,再加个高壮的郭海川往那儿一戳,倒把陈浚并另一个姓钱的温润少年,给挤去了一旁。

两个人相视一眼,同时露出无奈的神情。

说起来,他们五个自来交好,虽处事各不同,脾味却极相投,哪怕是丁元振,精明在明处,磊磊落落地钻营,从不掩饰他对权势的渴望,比那些面儿上清高、实则一肚子算计之人,强出了许多。

此时,见那三个挨着脑袋凑作一堆,陈浚便知,今日这花儿怕是赏不成了。

“总站在此处也不是个去处,小弟觉着,还是寻个阁子坐下来,安心猜谜,诸位以为如何?”温润的钱姓少年如是说道,清朗和善的语声,衬他雅静眉目,倒叫人如沐春风。

陈浚瞥一眼那三颗抵在一处、恨不能连条缝儿都不留的脑瓜子,颔首表示赞同:“就这么着吧,这路堵得厉害,走也走不通,既出不得城,不若安安静静的吃茶是正经。”

因他自来才高,隐为众人之首,他这一说,华济道头一个点头:“甚好甚好,便是如此。”

丁元振见他附议,自要顺着他的意思,遂向陈浚笑:“还是陈兄通透。想那花儿何年不能赏?何时不能赏?倒是这怪题,出此路便拿不着了。”

华济道便又取出折扇,半阖不阖地一手擎着,朝郭海川作势拱手:“老郭,这盛京游侠儿说的便是你了,有你在,何愁咱们不多拿几道题?劳您再多跑一趟,抢几道题回来。”

郭海川功课上头不大通,凑热闹却从来占先,拍胸脯吆喝:“瞧好儿吧您呐!”

语声未落,他壮硕的身形已然破入人群,如逆水之行舟,所过之处,一片东倒西歪,引来无数叫骂。

待他挣出一头一脸的汗,抢出几题回转,众人便也不去赏花儿了,自寻了间精雅茶楼,包下间济楚阁儿,聚众解题。

事实上,不止他们,苕溪茶社左近几条街巷,如陈浚他们这般的学子,比比皆是。他们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对着演剧社的题目绞尽脑汁,奋力答题,几为盛京城一景。

再数日,这股做题歪风越刮越猛,开始向清流士族渗透。不少名门子弟、大儒门生,亦悄悄加入了答题大军。

到得此时,士子们已经不再是为一张戏票、几份茶点而解题,而是为了捍卫“聪明的读书人”之名号而解题,尤其当出现“某账房先生轻松解开‘入水放水’难题”之传闻时,士子们的好胜心被完全激发,挡都挡不住。

更有甚者,再数日,竟连那闺闱英秀、画堂仕女,也羞答答地解起题来。一时间,凡花宴、茶宴并诗会,若不能掏出几道“演剧社怪题”来做做,那简直都不能称之为成功的宴会。

而一手搅起这场风暴的陈滢,对此却无太多感受。

她委实太忙,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关注此事。

身为演剧社团长、编剧、总导演并舞美总监,她需要管理的人、事、物多且繁杂,除最开始时,将总计五百道的题库奉上,接下来的时间,她便一头扎进了演出前期的准备工作。

二月末,太子大婚,盛京城一片欢腾,达官显贵尽皆到场,陈滢一家自也需露面儿。而在仪式开始前,太子妃忽传话来,请陈滢前往燕息处一叙。

陈滢原以为,王敏芝是要与她私聊几句,却未料,甫一登上绣阁,这位太子妃娘娘便顶着涂满了白粉的脸,在满屋子宫女内侍的注视下,一把拽过陈滢,拿出一道“鸡兔同笼”题,一双流盼美目,切切望来。

“这题太难了,我……本宫算不出,听说这些题皆是你拟的,请告答案。”王敏芝眨巴着大眼睛,看上去弱小可怜又无助,一望便知,奥数这大魔王一定把她折磨得不轻。

直至这一刻,陈滢方后知后觉地知晓,这事儿似乎……搞得有点大。

“快点,把答案告诉本宫,不然本宫睡都睡不好。”王敏芝继续眨巴着大眼睛。

于是,顶着满屋的眼刀子,陈滢镇定自若,拿起炭笔刷刷写下解法并答案,旋即露出惯常的笑容:“娘娘今日大婚,臣女在此恭贺。”

王敏芝如获至宝,一把抢过答题纸,心不在焉地摆摆手,两眼只在那答案上留连,又拧眉又扯嘴角,直看得旁边的宫人心惊肉跳,生怕她动作一大,便把妆给弄花了。

这可不是补两道粉的事儿,而是这上妆也是讲究个吉时的,错开了时辰,那也是要被问罪的。

第504章 天音试曲

“原来此题是从这一处破起,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王敏芝盯着答案看了半晌,终是语道,一面抬手轻敲额角。

管事宫女直吓得魂儿都没了,扑过去捧着她的手不叫往下落:“哎哟娘娘喂,好娘娘、亲娘娘,娘娘您就是奴婢的祖宗。奴婢求您了,您且好生坐着吧,这妆才上了一半儿呢。”

这一递一声儿,直与那戏文相仿,劝人都劝得韵脚翩然,果然这宫里的人就与外头不一样。

王敏芝倒也听话,捧着纸页坐回原处,埋头沉思,全然不顾那上头夫人幽怨的眼神儿。

这位夫人也算有头有脸,平生不知替多少贵女们上过头,似太子妃这样儿的,真是头一回见。

长见识了。

众宫人见状,眼刀子不要钱似地“嗖嗖”乱飞,险些没把陈滢给扎成筛子眼儿。

太子妃做题成瘾,连大婚当日也解题,根源不就在这位“神探姑娘”身上?

这万一有个纰漏,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绝没好果子吃!

陈滢面色淡然,王敏芝更是不闻外物,便在众宫人杀人的视线中,她竟又从袖子里摸出张题纸来,锁眉凝眸、苦苦思索,看样子,这梳头的功夫儿,她还能再做两道题。

“娘娘,今儿您可别太劳神,免得一时累着。”管事宫女不敢直言,只能拐着弯儿地劝。

王敏芝抬头睇她一眼,秀美的脸上,划过浅笑:“姑姑这话说的是,只本宫这会子心里总静不下来,得解两道题压压惊。”

这下子,莫说是宫人,便是那位上头夫人,也直朝陈滢翻白眼儿。

听听,这都叫什么话?解题压惊?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压惊之法?

这个瞬间,陈滢纵然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委实是坐不住,遂躬身:“臣女告退。”

王敏芝已经完全沉浸于做题的乐趣中,两耳不闻窗外事,闻言只“嗯”了一声,那管事宫女肚里念佛,面上端出个笑来,抽着嘴角道:“陈大姑娘慢行。”

陈滢身施一礼,方自离开。

那一刻,她始终提着的半颗心,终是落底。

就看王敏芝这股狂热劲儿,皇家演剧社这第一炮,算是打响了。

果不出她所料,太子大婚的热闹仅维持了数日,《无人生还》的首场演出,便成了整个京城最热门的话题。

大楚十七年三月初一,申正未至,天气不冷不热、东风似凉似暖,恰是天和好个春。

皇城“天音阁”外,一脉碧水如玉勾,将两层高的戏台牵系其间,沿河御柳斜斜、杨花细细,几树老杏开在水畔,满树粉雪堆砌,落英挽浮波、随水东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