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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90)

彩绫却是个有成算的,见状也并不急,动作轻巧地倒了盏蜜茶,搁在陈漌手边,叹了口气:“婢子听人说,那忠勇伯家里头有好几房的人呢,一大家子挤着住,地步儿都不够宽。又道那老太太是个刚硬有主意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怅怅地蹙起眉,又自轻叹:“那济南府的风气,与京里头大不一样,连时兴的衣裳料子亦不同。不晓得那几位未出阁的姑娘,又是个什么模样?”

絮絮语声,到底引动陈漌心思,她渐渐便收了泪。

哭又有什么用呢?

她已经出阁了,很快便要成为忠勇伯府三少奶奶,与其在这里伤春悲秋,倒不如好生筹划,也免得进了门儿还两眼一抹黑。

“待打尖儿后,便请陈大姑娘上车一叙罢。”陈漌道,声音还有些嘶哑,然神情却平静多了。

彩绫露出笑来,恭声道:“姑娘这话很是。那陈大姑娘在济南可住了好些日子呢,忠勇伯府的情形,她必是极熟的。”

陈漌扫她一眼,眉间涌出厌色,提起帕子掩唇:“只是闲聊几句儿罢了,你也很不必拿出那一等模样儿来,没的叫人小瞧了去。”

彩绫唯唯应诺,低垂的脸上,神色泰然。

她原在许氏房里当差,彩绢死后,便被许氏调去服侍陈漌。

临行前,许氏单将她唤去,嘱咐了好些话,又将她一家的身契予了陈漌,单留了她胞兄的身契,放在身边儿。

从那天起,彩绫便知晓,她一家是生是死,皆在陈漌身上,是以她才会不遗余力地劝陈漌。

只有陈漌好了,她一家人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姑娘净个面吧。”彩缕将湿帕子拧干,双手呈上,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彩绫。

若论相貌,彩绫不及她多矣,但若论心机,彩缕还有自知之明。

感知到她的视线,彩绫亦按下心思,上前服侍陈漌净面不提。

第506章 小园春慢

细雨如丝,织就春烟如缕,远处的山峰似蒙了一层薄透轻纱,天地间一片苍茫。

陈滢高举着一柄油伞,立在客栈小院儿门前,一任风拂薄烟,湿却春衫。

“姑娘在瞧什么呢?”寻真侍立在侧,也将伞面儿抬高,顺着陈滢的视线往外瞧。

除了漫天飘飞的细雨,并远处数峰连天,眼面前儿连棵树都瞧无有,真真是空荡荡一片。

寻真鼓起嘴,满脸不高兴。

若不是为着陈漌,他们又何至于在此处投宿?这破地方又小又窄,还偏僻,离官道可远着呢。

“那黄妈妈真个规矩多。”她嘟嘟囔囔地戳伞柄儿,却也并不敢十分抱怨。

黄妈妈乃陈漌身边第一管事妈妈,据说,颇通风水堪舆。

而他们之所以宿于此处,亦是依黄妈妈所言,讨个好口彩、好时辰、好地步儿。

举凡嫁娶,总要讲究这些,此亦人之常情。只是,这位黄姓妈妈却是讲究到了极致,就连每日用饭的时辰,亦有定规。

也正因如此,由盛京至济南府这一路,整个车队,其实是遵照黄妈妈的意思行或止,打尖儿的客栈亦皆由其指定,更遑论其他了。

“黄妈妈也是一心为主,到底也是嫁娶大事儿,你就少说两句罢。”站在另一侧的知实轻斥寻真,往左右看了看,语含劝慰:“姑娘,这客栈虽说简陋了些,倒是清静得很,婢子瞧着也没很离了格儿,况离着济南城也不远,明日便也到地方了。”

“真是谢天谢地。”寻真拍心口做松气状:“总算明儿一过,老爷这身上的担子也卸下了。”

陈劭父女此行乃是送嫁,待明日入城,陈漌便会直接由忠勇伯府接去拜堂完婚。千里送嫁,至此亦算完满收梢,是以寻真才要松口气。

偷偷觑一眼陈滢的神情,她又小声儿嘀咕:“姑娘也不必见天儿的被人拉着说话儿了。”

自离京伊始,陈漌便时常向陈滢打听伯府状况,那几位管事妈妈们亦会往寻真、知实跟前走动,旁敲侧击地探听消息,次数一多,难免叫人烦恼。

“知实,那些账目你帮我核算过了么?”陈滢未接她的话,收回视线,微俯着身子拂了拂袖。

一刹时,裙裾间水雾蓬起,银屑也似,在微白的天光下飞散开去。

知实忙肃容垂首:“回姑娘的话,婢子重新核算过了,姑娘算的没错儿,都对得上。”

陈滢点了点头,神情间有几分感慨:“这也真是想不到,韩家的动作竟会这般快法,《无人生还》还没演足一个月呢,他们便瞅准机会,寻到我这里来。”

这些正事儿,寻真素来是接不上话的,闻言便朝后退了两步,守在那廊子外头,免得有人冲撞。

知实则上前些,语声压得极低:“邵管事给的那些文书,并那几张银票,婢子皆贴身收着,姑娘放心便是。”

陈滢微微颔首,心下不是不叹服的。

三日前,韩府大管事邵忠风尘仆仆赶来,奉上了一只信封儿。

那信封中装着郭婉的一纸短笺,并一份盖有皇家专利局官印的授权证书。

原来,韩家竟拿下了《无人生还》周边的部分版权!

经由皇家专利局特许,韩氏企业可在山东、山西、河北、河南四行省,制作并发售相关产品。

看着那份授权书,陈滢只能叹一声: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

当初为《无人生还》申请版权,她其实是抱着给皇家专利局捧场的念头,何曾料到,这出戏竟能红成这样?

而韩家的嗅觉竟也敏锐至极,这厢风头一起,他们已经先一步买下了版权。

此一举,既捧了元嘉帝的场,又向陈滢示好,正是一举两得。

“谁能想着呢,那些个衣裳首饰,我也不过随便弄了弄,现在竟就有人仿起来了。”陈滢摇头呢喃,颇感不可思议。

知实便握着嘴儿笑:“姑娘也太谦了。您是忘了寻真当初是怎么着么?她瞧着你那草图眼睛都发直,何况那真人儿摆面眼前,那些夫人太太们,自然看在眼中、记在心头。”

这话也是。

据说,最早将剧中服饰穿戴出来的,乃是宫中嫔妃。

剧中几位女角色的胸针、发夹、发箍,以及荷叶边儿领口、细纱蓬裙这类,令这些贵人格外感兴趣,邵忠言道,今年宫中春宴,吴太妃便戴着新制的胸针并发夹登场,直叫满京贵女们看直了眼。

陈滢于是再次感叹。

女人的消费能力,放在哪个时代皆不容小觑。

莫名地,她的脑海中,现出了一行簪花小楷:

“好戏当久传,愿卿诸事安。”

郭婉的短笺上,只此一句。

虽仅有十字,然语中深意,却尽在言外。

这三千两银票,不止是韩家向陈滢打招呼,更是郭婉在向她致意。

以这样简短的一句话,以如此深切的祝福,愿她安好,愿她的梦想无恙。

“而我又何尝不希望着,你亦如是呢。”目注伞外雨幕,陈滢轻声自语。

她亦怀着同样的愿望,以同样热切而真挚的心,祝福着她的朋友。

愿此去阳光灿烂、前程锦绣,愿前行的路上不再迷茫失落、没有黑暗挣扎,唯坚定的信念,与永不言悔的执著。

“姑娘,怕是要用饭了,先回屋好不好?”身后传来寻真的语声,陈滢略略回神。

暮色自天边涌来,雨渐成势,瓦楞上碎珠跳溅,滴水檐下水线连绵,小院仍是幽寂,并无人来,唯苔痕映阶、草色如碧。

陈滢轻吸了一口气。

空气潮湿清润,好似江南天时。

“哎呀,这雨若是下到明儿,怕就不好了吧?”寻真仰头望天,又开始被陈漌发愁。

知实被她逗笑了,摇摇头,将伞收拢来,上前行至陈滢伞下,接过她掌中油伞:“姑娘,回吧,这雨下得越来越大了,老爷若知道姑娘淋雨,怕要担心。”

陈滢点了点头,寻真亦举伞上前,主仆三人踏上了游廊。镂空廊顶垂下细长藤条儿,她们缓步行着,听一路雨打叶落、行一路绿影离披,转廊绕户,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