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403)

陈滢点头不语。

由裴恕所言,能够倒推出一件事:

凶手应该不是侍卫。

连暗卫都是三人一组、互为监视,想必值夜侍卫亦如是,若凶手是他们中的一员,无论当值与否,行动都会受到很大限制,可能性微乎其微。

忖及此,陈滢便又问裴恕:“阿恕有没有信得过的人?”

“自是有的。”裴恕立时说道,眸光又变得寒瑟起来:“阿滢何出此问?”

陈滢便道:“我有一个快速甄别凶手的法了,但是,这法子只适用于少量人群。”

她凝视着裴恕,神情沉肃:“阿恕首先要做的,是将嫌疑人锁定在个位数——也就是不超过十人。在这个人数范围内,我的法子才可行,否则范围太大,很容易顾此失彼。”

裴恕闻言,下意识地去扶剑柄,长眉微松:“不瞒阿滢说,我亦正为此愁烦,还要请你解惑。”

“这其实不难,有个顺理成章的由头,拿来一用即可。”陈滢笑着,抬手轻掠发鬓:“此前你说蓬莱出了些事儿,咱们便拿此事做文章,你只需如此这般……”

她凑在裴恕耳边,轻声交代了一段话,末了退开几步,仰首笑看着他:“这话传出去,你只消派人盯住嫌疑对象,谁沉不住气,凶手便是谁。”

裴恕只听得连连点头,又是钦佩、又是欣喜,正要说话,一阵喧哗陡然传来,其间夹杂着郎廷玉的大嗓门儿。

“陈大人、陈大人,您慢些走,这路滑得很,待末将扶您。”随着他的话音,纷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须臾已在帘外。

“嗖”一声,郎廷玉探头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扫视屋中情形,旋即面色一松,转身掀开门帘,说话声大得能震塌房梁:

“侯爷、陈爷,陈大人驾到——”

粗嗄如老鸭的声线,拖起长音来,直是一波三折、波澜壮阔,简直能把人掀几个跟头。

郎廷玉却是毫无所觉,拼命地朝裴恕挤眉弄眼,眼珠子翻得差点儿都回不来。

裴恕黑着脸瞪他一眼,不及多说,大步上前,那厢已有高挑身影跨进屋门,火红官袍赤灼灼地,衬一身清冷如孤竹的气韵,满屋皆亮、满屋皆寒。

“小侄见过世伯。”裴恕躬身行礼,平素总带几分匪气的脸,此刻已是十二分地庄重。

回答他的,是重重一声“哼”。

来人正是陈劭。

第523章 无法修好

陈劭面色沉冷,望也不望裴恕,绕开他,径直进得耳室。

“父亲怎么来了?”陈滢这才得说话之机,行礼问道。

陈劭往屋中扫一圈儿,神情稍霁,旋即又沉下脸:“我自是需得来的。”

说话间,视线掠过床上尸身,清寒俊秀的脸上,骤然划过极浓的不虞:“我儿到此作甚?莫不是裴大人把你硬拉来的?”

话音落地,微凉眼风如刀,向裴恕身上一掷。

裴恕忙躬身,开口便要解释,不想陈滢抢前两步,将他挡在了身后。

“是女儿自己要来的,不与小侯爷相干。小侯爷家里死了人,女儿想要查明这人的死因,所以就来了。”陈滢平静地道。

或许,过于平静了些。

言毕,她从容拂了拂衣袖,视线滑过钱天降的尸身,眸光冷凝:“好教父亲知晓,女儿不仅是陈家大姑娘,也是陛下御赐的神探。如今有人遇上疑难案子,我自不能放着不管,此乃女儿职责所在。父亲身为朝廷命官,想亦明白此间意味。”

语气、神态、用字,无不清楚明白,却也无不疏离淡漠,全无女儿与父亲的天然亲近,唯合乎法度的礼仪。

陈劭怔得一刹。

而一刹后,他清俊的面上,便有一丝极淡的涩然。

“好孩子,为父不是来阻你的,你……莫要着恼。”他温言道,举袖向额角拭了拭。

陈滢这才注意到,他满头皆汗,显是匆匆赶来。

那个瞬间,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骤然袭上心头,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陈劭应是才自官衙出来,这一身官袍便是最好的证明。

陈滢忍不住打量着他。

朱衣如血、华丽鲜艳。

然而,这般耀目的颜色,渗进他眉眼间,却也只剩了孤寒,便如盛开在夜色中的彼岸花,分明美艳夺人,却又清寥冷冽,不与红尘牵连。

莫名地,陈滢竟想起了李氏。

现在她已然有点明白,何以李氏始终放不下、落不低、想不透。

眼前这男人,充满了矛盾与神秘之感,既入世、又出世。清廓朗然是他、幽深难测是他、温润柔和,亦是他。

于女人而言,这种魅力委实致命,一旦深陷,便难以自拔。

想来,李氏便是如此的罢。

不是她不想摆脱,而是早在其中,连呼吸的空气,亦是他。

陈滢脑海中,现出了那张温柔的、满是母性关怀的脸。

她下意识地微阖起眸,心下再是一叹。

罢了,即便为了李氏,她也当表现得不这么锐利、不这么冷淡。

即便在心底深处,陈滢明确地相信,他们的父女关系,可能永无修好的一日。但是,面子这种东西,也不能全然不顾。

“父亲恕罪,女儿方才一时口不择言,让父亲担心了。”她屈膝行礼,起身后,自自然然行去一旁,让出了身后的裴恕。

陈劭笑了笑。

孤寂的,仿若不为世人所明的笑。

“无妨的,是为父来得太急了。”他放下衣袖,转首四顾。

这间空阔到无一处可看的房间,令他的神情越发缓和。

看起来,女儿所言不虚,此行确为查案,并不涉于私。

“然则案子可查明了么?”他问陈滢。

陈滢点了点头,面上是恰到好处的遗憾:“查明了,这人失足落井,死于意外。”

她又转向裴恕,神情没有分毫变化:“小侯爷,如果您要问我的意见,那么我以为,此案可以意外身亡结案。”

“好,我知道了。”裴恕颔首,看向陈滢的眸光,温柔如暮春的微风:“在此还要多谢你援手,帮了我一个大忙。”

在他二人说话时,陈劭正自看向床上尸身。

或者不如说,他无处可以安放的视线,只能于此处稍停。

女儿与未婚夫说话,他这个父亲,身虽在此,却不好多看。

毕竟,人家说的是正事,前头又压着个元嘉帝。

再退一步说,他们的婚事,亦是皇帝赐下的。某种程度而言,身为父亲的他,甚至不能对这个匪气十足、毫无读书人风骨的小侯爷,表现出太多厌弃。

虽然以他本意,他是根本不满意这个女婿的。

陈劭压了压眉峰。

黑浸浸如墨的眉,即便作态,亦自俊逸,再有修鬓若裁、乌眸润泽,些微转盼,已是神采翩然。

而他对此,却并不自知。

反过来,这样的不知,又为他的行止,添几抹洒然从容。

他负手立着,窗外光影投射而来,落在他身上,描出一个孤清的轮廓。而他的神情,则越发柔和。

罢了,他在就旁边看着就好。算算时辰,那几位妈妈便是爬,这时候也该爬到了。

便在他如此作想之际,李府后宅管事齐禄家的,并几个粗手大脚的婆子,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进了院儿。

再过片时,寻真、知实并两个李家丫鬟,也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这倒并非她们腿脚太慢,而是陈劭先期抵达裴府,拿着官威硬闯进来。

而她们这群仆役,还得先递了帖儿,再由裴家一位管事妈妈领着,方得来到此处,两下里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给老爷请安。”齐禄家的领着众人,当先行礼。

一刹时,这间演武场般的院子里,倒有了几分后宅内院的人气儿。

陈劭神情一定,摆了摆手:“都起罢。”

众人起身,寻真、知实等四名丫鬟上前,将陈滢围随起来,寻真便道:“姑娘,婢子们带了几件大衫,姑娘瞧着要披哪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