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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08)

一连串的问题,生生阻住了叶青的脚步。

她举目看向陈滢,面无表情,低沉语声若铁器摩擦,只音量略略抬高:“来人!”

话音落地,一人忽地自路口冒出,探头探脑地往这里张望。

陈滢凝视望去,见那是个身量矮小的少年,不过十余岁模样,生得精瘦,穿着灰布衫子,腰后系着个褡裢,瞧来像是账房学徒。

陈滢微有些好奇。

这少年定是叶青手下,却不知他来此何意?

叶青亦正遥看那少年,不发一言,只勾了勾手指。

那少年立时眼睛一亮,响亮地应了个“是”,拔脚便跑了过来。

“马猴儿。”少年尚未跑近,叶青便向陈滢一抬下巴。

陈滢于是会意,这是那少年的名字。

便在她如此思忖之际,叶青已然转身,背对陈滢便往回走,一壁竖起拇指,往身后一点:“陈校长。”

“陈校长好!”马猴儿很机灵,立时单膝点地,叉手行礼。

这一停、一礼,恰得叶青与他错身,而后,一句短语随风而来,正入陈滢耳畔:

“他来说,我望风。”

最后一字余音未散,叶青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路口,真是走得比飞还快。

陈滢简直不该做何表情。

敢情叶青这意思是,她只负责把说话的人介绍给陈滢,然后走人了事。

这种“这事儿你以后别再来问我”的态度,还真是标准的叶式作风。

“陈校长,您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小的就是。”马猴儿笑嘻嘻跑过来,一双眼睛滴溜乱转,聪明皆在脸上。

陈滢颇无奈,却也知道,以叶青的性子,要她多说几句话,比登天还难,遂只得问道:“叶统领叫你盯着的人,你可还记得?”

“小的记得。”马猴儿连连点头,比手划脚地道:“那人有点儿少白头,走路专喜欢绕弯儿,盯着他可不容易。”

陈滢颔首不语。

行苇来历古怪,这等行径,倒也与他合衬。

忖了片刻,她向马猴儿招手:“我们往里头走些。”

马猴儿自忙应是,随在陈滢身后,再往前行了十余步,二人方驻足。

“那位汤夫子,到底是何来历?”陈滢问。

马猴儿想也未想,立时道:“回陈校长的话,那汤夫子原是个落第秀才,为了应考把家里的钱全都花光了,他老子娘早早病死,因他生性古怪,亲事总说不成,拖成了老光棍儿,后来还是他一个同窗瞧不过,将他引荐去泉城书院教书。”

“他既然落了第,如何又能教书育人?”陈滢蹙眉道:“那泉城书院可是首屈一指的大书院,在济南很有名的,汤夫子如何在其中立足?”

马猴儿便嬉笑道:“小的听人说,汤秀才虽然一直考不中举人,学问倒是挺好的,况那书院里头的夫子也分了三六九等,汤秀才教着最末一等的学生,小的估摸着,他那学问想必也尽够了吧。”

“原来如此。”陈滢缓步朝前,马猴儿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倒是一副老实样。

片刻后,陈滢又问:“汤夫子与那少白头见面的情形,又是如何?”

行苇的名讳,能不提则不提。

马猴儿闻言,先是皱眉想了想,忽地一拍脑门儿,伸手就往褡裢里掏,一壁道:“陈校长一问,小的倒想起来了,小的这儿有个切口儿来着。”

言语间,他的手终是从褡裢里拿了出来,手里擎着张纸,折得工工整整地,双手递了过去:“六天前,少白头出门儿的时候,在黄柏巷东首第三块大石上画了个记号,小的知道这也是切口儿,小的就照着描了下来。”

陈滢展开纸页,但见其上描着支箭,箭身则画着几道竖线,有长有短,位置亦是有上有下。

陈滢便问:“你还记不记得,这箭尖儿当时是朝着哪个方向的?”

“是朝上的。”马猴儿的语气很肯定。

“那上头的线就是这几道么?”陈滢又问。

马猴儿抓抓脑袋,声音很小地道:“小的……小的不识数儿。”语罢,又将小胸脯一挺,满脸自信:“陈校长放心,小的是照着花样子描的,一点儿没描错。”

陈滢“唔”了一声,又问:“他们是何时见的面?时辰和地点又在何处?”

马猴儿道:“回陈校长,三天前未初时分,少白头去了城北‘同春茶馆’,和汤秀才见了面儿。”

陈滢未曾言声,心念却飞转。

箭头朝上、城北会面,似乎正合“上北下南”之意,箭头的指向,应该是会面的方位。

她又细看箭身,见其上半部划了三条线,难道,这是在标注日期为“三天后”?

而下半部则划了五条线,四长一短。

这是标注着会面时间么?以四长一短,代表未初时分?

忖度片刻,陈滢便将纸条折进了袖中。

现下不是破译暗号的时候,标本只一份,委实太少,她如今也只是在猜罢了。

“他二人会面后说了些什么,你可知晓?”她转向马猴儿,温声问道。

马猴儿摇了摇头:“他们挑了正中间的座儿,四下里都看得着,挨得太近一定会被发现的,我只能在外头盯着。况他们也没怎么说话,就坐着喝了两口茶,少白头说了两句话,两个人就分开了。”

陈滢闻言,微有些失望。

还以为他们会传递些东西呢,却原来只是传话。

此时,便闻马猴儿又道:“小的是和几个兄弟一起盯梢的,因他二人分开了,小的和另一个兄弟就盯着那汤秀才,他离开茶馆后,直接便去找了间牙行,因那里头人多,小的便凑过去偷听,听见他在说要把祖宅卖掉,请牙行的人去家里估价。”

第530章 一去不返

陈滢讶然抬头。

这汤夫子竟找牙行要卖掉祖宅,为什么?

莫非是因为……

“汤秀才是不是打算要离开济南?”陈滢试探地问。

“小的觉着有点儿像。”马猴儿立时用力点头,肯定了她的推测,又补充地道:“这汤秀才也不只卖祖宅,他前两天老往牙行跑,听说是把家里的细软都给变卖了。”

言至此处,他又往前凑了凑,一脸神秘地道:“昨日上晌,小的见他从书院出来,手里提溜着个大包袱,还有几个学生给他送行。小的假装路过,跑去偷听了一耳朵,就听见那几个学生在说什么‘先生保重’、‘后会有期’什么的,还有个学生哭天抹泪儿地,就跟死了爹娘一样。”

他撇撇嘴,又道:“那汤秀才便劝这几个学生,说什么‘我虽不在,还有别的夫子在,尔等需好生读书’,他说得文绉绉地,小的学不来。只小的却是听出来了,汤秀才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可不就要出远门?陈校长您说是不是?”

陈滢默然不语,唯面色凝重。

居然连泉城书院的夫子也辞去不做了,这绝非出远门儿那样简单。

汤秀才此举,分明是打定主意、一去不返。

只是,他意欲往何处去?又为何走得如此绝决?

变卖祖产、辞去夫子之职,将所有后路皆堵死,为的又是什么?

投亲?避祸?抑或……另有隐情?

陈滢拢眉而立,一任雨雾飘入伞内,将那雨过天青的裙裾,亦染作空青。

此事至为关键者,还是行苇。

只可惜,行苇此时还动不得,陈滢要留下他,钓出更多的汤秀才、李秀才、王秀才。

“今儿上晌,那汤秀才又出了趟门儿,却是去的当铺。”马猴儿此时又道,黄瘦的小脸儿上,堆起几分疑惑:

“待他离了当铺后,小的便给了那当铺伙计两块碎银,那伙计便悄悄儿告诉小的说,那汤秀才竟是来赎东西的。他前些时候手头儿紧,把祖传玉珮当了几两银子,今儿却是拿了当票去赎。因他这两日卖了不少东西,手头倒也阔绰,玉珮已经教他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