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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09)

陈滢眯了眯眼。

这块玉珮,会不会有问题?

又或者,这其实是汤秀才即远行,遂留下祖传玉珮,以做念想?

陈滢轻轻摩挲着伞柄。

凉且润的触感,鼻息间似亦掠过竹子清香,只那味道亦被雨水打湿了,一若这青碧油亮的伞柄,带几分潮润。

“那个少白头这几天倒都在家呆着,没出门儿。”马猴儿此时又道,随后便躬了躬身:“小的知道的就这么些了。”

“多谢你。”陈滢自思绪中抽出身来,低语道谢,复又探手自袖笼中取出一角碎银,笑着予了他:“为了打听消息,倒叫你破费啦,这些你且拿去,买点儿好吃的、好于儿的去。”

马猴儿立时将那两眼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银角子,口涎都快流下来了。

可不想,他竟不曾接,反将两手朝后一背,摇头大声地道:“陈校长可折煞小的了,小的万不敢收。这要是被叶大侠知道了,小的得掉层皮。”

他一面说话,一面奋力将眼睛从那银角子上拔出来,毅然朝后退几步,背着手躬身一礼,转身就跑。

“且慢。”陈滢忙唤住他。

马猴儿倒也听话,飞快止步,回身时,两手仍自倒背着,满脸警惕:“陈校长要吩咐小的做什么?”说着便又抬头挺胸、义正辞严:“如果您要赏小的银子,小的断不能收。还请您收回去。”

语至最后,到底忍不住,连吞了好几下口水。

陈滢险些失笑。

分明说着拒绝的话,可这小家伙眼里却像生了钩子,生生被那银子钩了魂去,就差在脸上写下“我好想要”几个字了。

陈滢将银子收进袖中,在对方明显失落的眼神中,和声道:“既然你一定不敢收,我现也不好硬给了你。等一时我将这银子交给叶统领,由她统一分配给你们便是。你们做得很好,这些奖励是你们该得的。”

马猴儿直是乐开了花,小瘦脸上笑出满脸的褶子,迭声道:“陈校长真好,多谢陈校长。”

陈滢摆了摆手,转去正题:“罢了,且说正事儿罢。劳你去请叶统领过来,就说我有事请她帮忙。”

马猴儿大声应是,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未过多久,烟雨之中,便现出了叶青的身影。

她这回倒撑了把伞,玄青素绸的伞面儿,执于她手中,倒像执剑,虽只缓步而行,那一番破雨迎风之势,说是自杀场中行来,亦不为过。

陈滢远远迎着她上前,待行近后便道:“我只有件事请你帮忙,你只说应或不应即可。”

干净清透的语声,渗着雨丝飘来,听着很是舒服。

叶青的面上无甚表情,只启唇吐出一字:“讲。”

陈滢略略斟酌了一番语句,方轻声道:“你手下应该有擅长偷东西的人,我想请你叫他们去汤秀才家里走一趟,将那块玉珮盗出来给我瞧瞧,等我瞧完了,再悄悄还回去,不令他知晓。”

方才当着马猴儿的面,陈滢委实不好直言,怕教坏了小孩子。

此外,陈滢也并不确定,这枚玉珮,是否与此事有关。

只是,行苇与汤秀才二人,皆不可惊动,因而,陈滢腾挪的余地便小了,除这玉珮,再无其他。

“好。”叶青的回答,永远都是短到不能再短。

陈滢自知其秉性,闻言也不以为忤,想了想,又叮嘱:“如果可能,汤秀才最近见过的人,也请你叫人盯一盯。”

叶青单执伞,另一手负于身后,再度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好。”

再忖片刻,陈滢便自袖中取出钱袋儿,尽付予她:“这里有些碎银,你看着赏给马猴儿他们吧。这孩子你教得很好。”

叶青看了看她,眼神显得有些惊讶。

她接过钱袋,习惯性地掂了几掂,万年不动的脸上,仍旧没有分毫变化,“嗯”了一声,便将钱袋揣进来了。

于是,陈滢再也无话可说。

两个人沉默地行出柳林,寻真与知实皆迎过来,叶青见状,沉默地向陈滢拱了拱手,转身去了。

第531章 上门寻亲

看着这位叶女侠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陈滢不由感叹,这一位惜字如金的毛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怀着一种“我见故人多欢喜、料故人见我不高兴”的怪异心情,陈滢重又坐上了马车。

因那小径离学校并不远,约莫一刻之后,车子便再度停下。

陈滢下得车来,举眸望去,扑入眼帘的,便是一块巨石。

微白发灰的石块,其上不见半点苔痕,似时常有人擦洗。而以青墨书就的“泉城女校既妇女儿童庇护所”几字,映漫天烟雨,微光灼灼。

“越瞧着咱们女校这匾额,便越觉着好看。”重回故地,寻真似极欢喜,此刻正歪着脑袋打量大石,神情间有小小的骄傲:“不是婢子夸口,那泉城书院的匾额再气派,婢子瞧着也就那样儿,及不上咱们女校的好。”

陈滢浅笑不语,知实便握着嘴儿逗寻真:“你几时又去过泉城书院了?那书院大门朝哪里开,你可知道?”

寻真将头一昂:“我当然知道,朝南开。”又伸出一指虚点着知实,笑眯眯地道:“姐姐这又是当我傻呢。谁不知这房子屋子都是坐北朝南哪?那大门儿自然朝南才是。”

这话却是露了马脚,知实笑得直不起腰:“这还没说几句话,你自己就圆不过去了。就知道你没去过书院,果然的,你自己都说这是蒙出来的。”

寻真一想,真是如此,不由得涨红了脸,跺脚不依,知实便拿她打趣儿,陈滢在旁瞧了,亦自弯唇。

正当此时,一道女子声线忽地响起:

“请问这位姑娘,此处可是陈大姑娘建的那所泉城女校?”

不太标准的官话,山东口音极重。

知实与寻真立时息声,陈滢亦转首回望。

在离着她们十余步处,正立着两名女子,当先那女子作妇人装扮,套着件豆青比甲,青帕包头,眉眼间透着股子利落劲儿,观其装束,像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妈妈。

方才说话之人,正是她。

见陈滢望了过来,她忙福了福身:“奴婢冒昧了,请姑娘宽恕则个。”语罢,碎步上前,陪着笑再度躬身:“请问姑娘一声儿,这里便是那京城来的陈大姑娘开的女校么?”

“正是此处。”陈滢说道,不经意间,视线向她身后一掠。

那妇人身后还有一女子,全身皆被幂篱遮住,唯可见水合色天净纱的帽裙,长长地垂落脚面儿,帽裙角落绣几竿碧竹,女子手中擎一柄月白绣粉莲绸伞,立在那苍苍烟雨中,倒像一幅画儿。

见陈滢视线扫来,那妇人立时有意无意地往旁踏了半步,将一张笑脸,挡住她的视线:“这位姑娘,奴婢斗胆再问一声儿,您是这女校的学生么?”

只此一言,陈滢便判断,她必不是济南府本地人。

女校只招平民、不收贵女,这在济南几乎人尽皆知。而这妇人却误以为陈滢是女校学生,可见是外来的。

陈滢向她露出惯常的笑容:“我是这女校的校长,我姓陈。”

停一息,又添一句:“这女校就是我开的。”

仍旧是秉持她直言的态度,直接点明自己的身份,复又问那妇人:“不知您二位又是何人?来此何事?”

那妇人像是有点傻了。

话虽入耳、字字皆明,可合在一处,她却觉得有点听不明白,听得陈滢所言,她连眨了几下眼睛,竟未及回话。

“陈校长见谅,我们唐突了。”她身后女子提步上前,向陈滢略一屈膝,启唇时,啭出一道甜嫩的少女声线:“刘妈妈原不知贵人在此,我代她向您赔个不是。”语毕,又行一礼。

陈滢侧身避过,那刘妈妈则亦醒过神来,面色一红,退后数步,恭恭敬敬接过女子手中雨伞,身体微前倾着,一手自然垂于侧畔,视线朝下三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