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429)

他下意识地要去摸,中途忽觉不对,忙举起手臂胡乱挥了几下,笑得有些尴尬:“那什么……那都是我当做的,阿滢何须如此客气。”

说这话时,他微侧了首,视线并不与陈滢接触,黑脸上早就看不出原先的颜色,神情更是变幻不定。

所幸陈滢根本不曾注意到他的异样,此时正细细打量着尸床。

尸体上裹着白布,尸床四周则围了一圈粗铜管,管壁水珠细密、凉意透骨,整间屋子都凉飒飒地。

“这铜管里不会是放着冰块吧?”陈滢忍不住问。

裴恕被这一问拉回心神,怔了怔,方点头道:“正是。这是老九想出来的,那铜管里的冰块化成水之后,便可将之倒掉,再换上新的冰块。多亏有这法子,这一路尸身才不曾有太大损毁。”

陈滢忍不住击节赞叹:“这法子真妙。”

老九这个前匪类军师,倒是颇有智计,想出的法子当真绝佳。

以冰块存尸并不出奇,奇就奇在,这种方法在以冰块制冷的同时,冰水亦不会污染尸身,实是一举两得。

听得陈滢所言,裴恕便咧开嘴:“老九再聪明,在阿滢面前也只能吃瘪。”

他笑出满口白牙,又道:“我听老九跟郎廷玉诉苦,道他虽擅用计,但与阿滢斗智,却是他此生最为不智之举,他实是追悔莫及。”

言罢,他终是大笑起来,笑容之灿***自己被人夸了还高兴。

当年一线天之战,“九条命”与陈滢几番斗智,皆以失败告终,其后,陈滢又带领众人走出别庄迷宫。自那次起,裴恕便认定,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他媳妇儿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陈滢闻言便也笑:“无论如何,老九如今为你所用,也总比在江湖上胡混更好。”

说话间,她已然上前,将裹尸布掀起,垂眸细看。

尸体保存情况尚算良好,但是,仍有一定程度的腐烂。

以大楚朝的条件,且又是在最炎热的盛夏,这情况在所难免,陈滢也早有准备。

她自袖中取出手套、口罩、炭笔等物,一面向裴恕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裴恕立时退去旁边的高几处,调整牛油烛台的位置,以使光线保持最佳状态。

趁此机会,陈滢取出简报,重新回顾了一下事件经过。

据老九记述,他们是在追踪贪墨案银两的去向时,偶然发现一个叫做刘蟠的蓬莱县书吏——亦即眼前男尸——行迹十分可疑,遂决定跟踪调查。

只这刘蟠十分机警,老九他们虽极尽小心,却仍旧被他发觉。他倒也沉得住气,表面上一切如常,暗地里打算悄悄潜逃。

幸得那老九也是个有脑子的,从蛛丝马迹中看出端倪,当即拍板决定抓捕。

抓捕行动就在六天前,老九一行趁夜摸上门,却不料,刘蟠竟被人杀死在家中,且院子里还有一具划烂了脸的女尸。

诡谲的是,那女尸七孔流血,竟是中毒身亡。

见事态已然超出控制,老九干脆向官府亮明身份,再以明、暗两种手段,将刘蟠查了个底儿掉。

原来,这刘蟠竟是个孤儿,上无老、下无小,虽已年届四旬,却从不曾娶妻,平素也没个相好儿的。

这就引发了一个疑问:一个独自生活的男人,院中为何会有女尸?

这女人是谁?

她为何死在刘蟠家?

为找出真相,老九又将刘蟠的住处掘地三尺,却一无所获。

刘蟠本就有潜逃打算,自不会留下任何线索,老九他们连张纸片儿都没搜到,更遑论其他。

第557章 曾被拷问

老九是个颇有决断之人,知道行动失败后,他立时飞鹰传书、向裴恕报信并请罪,同时以冰块存尸、带着尸体快马往回赶。

他们一行身份已然挑明,再留在蓬莱也无意义,倒不如趁早回转,还能通过验尸拿到些线索。

而除上述事发经过外,陈滢手中,还有一份极为详尽的案发地——亦即刘蟠居处——的环境资料。

这是裴恕命老九写的。

这份资料几乎囊括一切,如屋舍朝向、户牗大小、家具陈设、庭院布置、砖瓦漆木,乃至于地面泥沙、墙头青草、案发当晚空气湿度、风向等等,亦皆在列。

裴恕深知,陈滢断案时,最爱于细微处入手,每每收效惊人,因此才会下死令,迫得老九等人通宵达旦地回忆,连觉都不曾好睡。

幸得他本就记忆力上佳、为人精细,且队中亦颇有几个观察入微、头脑灵活之人,方才勉强交了差。

思及此,陈滢不由面现浅笑,将简报收进袖笼,那厢裴恕亦调好烛台,陈滢遂戴上口罩,开始尸检。

首要验看的,是尸体上的两处刺创:一处位于腋下、另一处则位于咽喉。

其中,咽喉处为致命伤,气管完全被刺穿,可以想见,刘蟠中刀后当即毙命,死得很快。

至于腋下刺创,据其创面形状及颜色分析,应于咽喉刺创之前产生,且刺得并不深。

陈滢以炭笔记下这一切,复又拿出铁筷子,将两处伤口挑开,观察表皮状态、横断面形状等,其后得出结论:

两处刺创皆为同一种锐器所致,初步推断为匕首、短剑或其它形制扁平、尖端锐利的冷兵器。

此外,在尸体双手手腕、两脚脚腕处,各发现瘀伤若干,呈青绿色。

由此可以倒推出,刘蟠的死亡时间,应在五至六天前,也就是老九他们抓捕当天。

且,是生前伤。

陈滢于是蹙眉。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抑或是,这是唯一的可能。

纵使口罩遮面,她目中一闪而逝的沉凝,仍旧被裴恕捕捉到。

“有什么不对么?”他立时问道,神情颇为焦切。

蓬莱县行动失败,他是极希望从尸检中查出些什么来的。

“确实有一点,目前还不好说。”陈滢道。

隔着口罩,她的声音有些含混。

裴恕低低“唔”了一声,不复多言。

陈滢亦未再说话,沉默地转去床首,以铁筷子扒开死者口腔,凑近观察。

“原来如此。”片刻后,房中响起她干净语声,清冷若泉。

话声落地,她便将铁筷子探进死者口中,从中挑出几样事物,小心地置于一旁的白瓷碟中。

“如何?有发现么?”裴恕终是忍不住了,再次出声相询。

“有一些。”陈滢简短地道,行至尸身侧畔,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将尸体的一只手抬起,示意裴恕观察其上瘀斑:“你看手腕上的这处伤痕,呈环绕状。我认为,这是绳索捆绑造成的。”

她又逐次指明其余三处瘀伤,它们分别位于另一只手腕、以及双足脚腕处,复又续道:“还有这几个地方,也存在形状相同的瘀斑,而据瘀斑颜色推断,这皆是生前造成的。亦即是说,在事发当晚、死亡之前,刘蟠很可能经受过一次拷问。”

“拷问?”裴恕震惊地看着她,似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说,在老九他们摸过去之前,刘蟠先是被凶手抓住并拷打,然后才被杀死的?”

“我认为是。”陈滢语气肯定,复又抬起手死者左臂,指向其腋下那处刺创:“还有这里的伤势,阿恕,你不觉得伤在这个位置,很奇怪么?”

裴恕怔了怔,旋即目露沉思。

陈滢不说他尚未觉得,如今细思,果然古怪。

通常说来,当一方手持利刃攻击时,则被攻击方无论是否会武,多会本能地屈起双臂、护住心肺要害,腋下亦在被护住的范畴内。

可是,凶手却偏偏刺中了刘蟠腋下,是凑巧么?

此时,陈滢已将铁筷子挑开腋下伤口,翻出内里半腐的筋肉,转向裴恕:“据我所知,人体腋下有一条大筋,无论捶打、刺伤或以钝物击中,皆会产生剧痛,远比别处受伤更叫人难以忍受。你仔细看看,这处刺创,是不是恰好挑断了一截筋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