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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30)

裴恕听得一头雾水,凑上前细看,果见那亮锃锃的筷头儿上,拣着一小段发黑的筋头。

“断筋处切口整齐,显是被利器割断,且割断后便即收刀,并未再往下深扎。”陈滢又道,将铁筷子在尸布上拭净,转身行至床头。

“此外,我在刘蟠的口腔里,还找到了多处出血点,以及几根纤维物。”陈滢搬动尸体头部,使之正对着烛光,以便裴恕看清。

裴恕忙再度凑近,盯着尸身的嘴瞅了半晌,摇摇头:“罢了,我什么都瞧不出。”

虽目力极好,只他接触过的尸体太少,远不及陈滢经验丰富,自是一无所获。

不过,他对陈滢所言,却是深信不疑。

在断案一事上,陈滢说的每一句,皆是至理,任何怀疑皆是闹笑话儿,这一点,裴恕亦曾亲身体会。

这般想着,他便又问:“却不知,这口中有出血点又表示什么?还有那个什么……什么纤维物,又是何物?”

“那小碟子里放着的,就是纤维物。”陈滢小心放下尸体头部,顺手端起那只白瓷碟,呈去裴恕眼前:“你瞧,这里头有几根像是毛发的细丝,便是我所说的纤维物了。”

裴恕这回终是瞧清了。

委实是想看不清也难,那雪白的碟子里,躺着几根看不出颜色、蚀烂半截、极细的线头儿。

“原来如此。”他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所谓的纤维物,就是细线头儿。

他记下了。

陈滢此时便又道:“通常情况下,口腔有多处出血点、并有少量纤维物,这只能表明一件事:刘蟠曾被布帛类的物件堵过嘴,且还是被人强行塞入的。而那两处刺创,应该是在其手足被缚、嘴被堵住的情况下,方才形成的。”

第558章 铺设砂砾

“哦?”裴恕微倾着身子,眸光低垂,望向陈滢:“何以见得?”

“因为没发现抵抗伤。”陈滢道,将铁筷子点向死者四肢:“除手腕、脚腕四处捆缚瘀伤外,尸体其余部位很干净。亦即是说,死者第一时间便被捆缚住,无力做出抵抗,我个人认为,凶手应是以兵器相要挟,迫得死者就范。”

言至此,她又指向刘蟠口腔:“其后,凶手以布帛之类物件堵住死者的嘴,不令他出声,以免惊动旁人。因是强行介入,而口腔粘膜又比较脆弱,因而便形成多处出血点,并在齿缝等处留下了纤维物。”

略顿了片刻,陈滢又续道:“紧接着,凶手刺断死者腋下筋脉,令其身受剧痛,并逼问口供。最后刺其咽喉,致其身亡。再后来,凶手将绳索、布帛等物收走,并弃尸于……”

她倏然息声,眉尖轻拢着,仿佛想起了什么。

裴恕正听得入神,忽觉耳畔一静,不由微讶,转眸时,却见不知何时,陈滢已然行至窗前,正凝望着满庭葱翠,似在出神。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裴恕问。

他语声极低,因而,愈加醇厚磁沉,听来便若风入松间,惊起涛声阵阵。

屋中静寂,数息后,方有干净的声线响起。

“我方才可能说错了。凶手用来束缚刘蟠的诸多事物,很可能是就地取材,事前不必准备,事后也无须带走。而外人就算瞧见了,也想不到那就是凶器之一。”陈滢语道。

裴恕只怔得一瞬,便即明了:“我懂了。阿滢是说,凶手是以刘蟠家中的腰带、布巾之类随处可得的事物,将之制服,而待杀人后,只需再将这些东西放归原位,旁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语至此节,他停了一息,又微笑起来:“自然,如果当日去的不是老九,而是阿滢,则凶手再是狡诈,也瞒不过阿滢的一双慧眼。”

“这也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而已,未必便是事实。”陈滢转身道,面色竟有些肃杀:“相较而言,凶手敢于在风口浪尖上的蓬莱县大搞刑讯逼供,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裴恕闻言,不由得心下惕然,面色亦沉了下去。

若陈滢推测无误,则本案凶手必是康王余孽无疑,而观其行凶手段,堪称嚣张无忌。由此亦可知,蓬莱县之形势,远比想象中更严峻。

此事必须上达天听,由元嘉帝圣意定夺。

心中计议已定,裴恕便熟络地转去床角处。

那里放着一只包袱。

“此乃刘蟠死时所穿衣物,阿滢尽可一观。”一面说话,他一面动手解开包袱结,将一应衣物置于几上。

陈滢走去细看,见那是一整套男子衣物,连网巾都在。

“这次阿恕准备得很细致,省了我好多事。”陈滢由衷谢道。

抛开一切不谈,仅止从合作者的角度而言,她亦深觉,小侯爷真是再好不过。

裴恕闻言,忍不住咧嘴想笑,又强自忍下,咳嗽两声,将唇线绷得笔直:“那什么……我知道你用得着这些,便叫他们早早备下了。”

被媳妇儿夸了,当真比任何是都教他欢喜。

陈滢自不知他心中所思,含笑谢一声,便去检查衣物。

死者衣衫上遍布血迹,红紫发黑,犹以领口、前胸、左腋下三处为多,正与伤势一致。

其后,陈滢又将腰带、裤、袜、网巾尽皆翻检一遍,并未发现疑点。

唯在靴底处,发现有少许灰色砂砾。

“刘蟠院中地面、墙头诸处,皆以粗砂铺设,当真少见。”裴恕品评道。

陈滢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很少见。由此亦可知,这人颇有心机。”

无论有人潜行入院、还是翻墙而入,那砂砾踩上去皆会发出响动,可起到示警之用,刘蟠此举,实是为自己布了一道防线。

希反过来说,若非心怀鬼胎,又何必行如此鬼祟之事?

将几颗砂砾置于另一只圆白碟,陈滢低头记录,一面徐徐地道:“除血迹与砂砾外,衣物并无异样,死者腰带、上衣、裤子以及袜子的布料,亦与其口腔发现的纤维物不符。”

这声音舒缓有致,更兼语声如泉,听得裴恕竟有些痴了。

只是,再下一瞬,他忽觉眼角微暗,回眸望去,便见陈滢竟已离开尸床,正执着一杆玉柄银签子,一盏一盏地熄灭烛火。

她今日著件月白缠枝莲轻容纱窄袖上衣、水蓝素面儿湘裙,环一束粉蓝软罗腰带,浅浅深深的蓝,倒好似一带碧水映天青,立在那烛影阳光之外,说不出地清丽。

裴恕望了一眼、再是一眼,腰上的灼热瞬间爬上心尖尖,哪里还舍得伊人劳累?

他也不言声,上前长臂一伸、手指一勾,使个巧劲儿,便将那银签子卸入手中。

“这些粗活儿我来做就是。”到底交代了一句,他手下已是动作飞快,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干净。

待屋中烛影俱灭,他却不敢再与陈滢对视,眼尾余光搭一角水蓝裙裾,说话亦像朝着空气。

“好了,接下来咱们做什么?”干巴巴的声音,再无往昔清醇。

“去看看女死者吧。”陈滢答得很平静,显是并无察觉。

见此情形,裴恕不禁大松了口气,神色亦复归如常,提声唤来郎廷玉,着他将刘蟠的尸身安置好,便又在前引路,二人转去东次间儿。

这间屋中情形与西次间相同,明烛高烧,采光极为良好,而尸床四围亦有铜管制冷,满屋皆寒、凉意砭骨。

陈滢一心想着工作,直奔尸床而去,口语轻语:“这便开始吧。”

相较而言,她对无名女尸的兴趣更大些。

裴恕仍旧很是配合,跑去调整烛台,陈滢则掀开白布,露出一具看不出面目的尸首。

这具女尸的保存状况,稍逊于刘蟠,尸体面部损毁犹为严重,整张脸皮肉翻卷、青紫发黑,有些地方已然腐烂,散发出腐尸独有的气味,离得越近,越是中人欲呕,几令人窒息。

第559章 自己划的?

陈滢神态自若,视那味道如无物,弯腰翻看尸体脸部伤势,一面便问裴恕:“她中了什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