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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32)

裴恕闻言,亦皱眉沉思:“这也真个古怪。若我是那凶手,首先,我绝不会这般出刀,这也太别扭了,正反手交叉才最舒服。二来,人的脸本就不大,便是再力弱之人,也该半边脸划得深、半边脸划得浅。除非……”

他若有所思,左手反握炭笔,作势在自己脸上划几下,目色渐渐了然:“……除非如阿滢此前的推测,这女人其实是自己动手,把脸给划烂了。”

“是的。我也是觉出这其中不合理之处,才作出之前的推测。”陈滢说道,将炭笔收起,改由铁筷子翻检女尸口腔,眉心深蹙:“阿恕,江湖上有没有一种武功,既能让人无法出声,却又不妨碍其行动自如?”

比如点穴。

武侠书中常有点哑穴之说,若大楚朝亦有这等武技,则陈滢之前的推测,便不成立。

“这个么……”裴恕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摇头道:“武功我倒是没听说过,不过有一种哑药,能把人的嗓子烧坏。”

陈滢轻轻“嗯”了一声。

大楚朝之江湖,果然很接地气。

她迎光观察着死者口腔,平静地道:“经检测,死者口腔粘膜完整,咽喉处无红肿撕裂或其他外力形成的伤痕,口腔卫生与咽喉健康状况良好。”

她抬起头,口罩上方,眉眼微弯:“换言之,死者并未被人灌过哑药,也不曾被人堵过嘴。以此为前提条件,我这里有一个基于我个人经验的观点,阿恕可愿意听?”

“愿闻其详。”裴恕抱臂而立,面色微肃。

事情变得越发古怪了,若说这女子是被旁人划烂了脸,他尚能理解,可是,她自己划烂脸,原因何在?

难道是凶手逼迫其这样做的?

为什么?

念头将将转至此处,他忽如醍醐灌顶,脑中登时一片清明。

陈滢方才点明哑药之事,不正是在排除这种可能?

既未服哑药,且又能自己动手,则表明彼时这女子神智尚存。而既有神智,这一刀刀地划烂脸,该有多痛?又岂会不因痛苦而发出呻吟?

可是,事发当晚,左邻右舍无并人听到响动,这就很矛盾了。

“说出推测之前,我们先来排除其中一种可能。”陈滢一开口,竟当真点出裴恕所思。

那一瞬,裴恕忽然有些恍惚,好似入了梦。

这还是他头一回跟上陈滢的思路。

太难得了。

捺下心头所思,裴恕接口道:“我明白阿滢之意。在划破自己的脸时,这女子应是行动自如,可她却不曾呼痛求救,这不合常理。换言之,她应该并非被凶手逼迫,而自愿划烂了脸,是以才能强忍住不出声。”

语毕,看向陈滢,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射出炯炯之光:“阿滢方才要排除的,是不是就是这种可能?”

陈滢愕了一秒,弯眉颔首:“阿恕真是一语中的,把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裴恕“嘿嘿”笑两声,露出满口白牙:“我也就这么一猜,不成想还真猜中了。”

“阿恕聪明,与你说话我也省心。”陈滢笑道。

甫一触着那水眸,裴恕忽又不自在起来,转开视线,微有些语结:“那什么……那个……我吧……”

吭哧半天,竟说不出句整话。

“噗哧”一声,陈滢忍不住笑出来。

裴恕此际模样,真像个小学生。

还是情窦初开的那一种。

怪可爱的。

她不笑而还,这一笑,裴恕噌噌开始冒汗,手心发潮、额角发烫,至于面色,不必说,定又是黑中带赤。

他照过镜子,知道自己那副德性,简直忒傻。

可是吧,虽明知自己这模样要多傻有多傻,若要教他就这么走了,他又舍不得。

只能直挺挺站着。

腰眼儿又开始滚烫,似一把火直燎到脸上来。

陈滢侧首望他,莫名地,觉得这样的裴恕,很顺眼。

那个瞬间,陈滢那颗做导师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只可惜,今天这场合有点儿……

工作重要,工作重要。

陈滢默念两句,当先转身,不再去看裴恕,容他自我修复。

第561章 一双旧钗

“方才阿恕曾说,死者中毒后几个时辰方才身亡,由此,我便有了一个推测。”片刻后,陈滢缓声道,行至窗前站定,眺望远处风物。

风很大,刮得满庭树影离合,泥径上有凋零的石榴花,褐色的、紧皱的花瓣,是旧照片中的光景。

陈滢莫名觉得惋惜,似为这残花,又似这那自毁面容的女子。

“我猜测,死者在自残时,很可能正处于弥留之际。”她又道。

“不知阿滢是从何处得出这结论的?”裴恕终是问道。

如酒声线,若醺风拂面,直能醉了人心。

从声音便可知晓,他已然恢复如常。

陈滢弯唇,向着大风里的庭院,投去温柔一瞥。

而当转首时,她目中却只余沉静,再无其他。

“其实,即使是自残,也是能够从好几个方向出刀的。”她道,先反握炭笔,左上右下、由上至下划过,再改正手握刀,右上左下、从右至左,逐次在脸上比划,说道:“你瞧,如此一来,也能形成交叉伤、网格伤。可死者却偏偏没有,为什么?”

她指向无名女尸面部:“我想,当时的她,很可能已然毒发,正濒临死亡边缘。因了某种原因,她必须毁去自己的脸,于是以最顺手的反手执刀方式,先划烂左半边脸。至于右半边脸,其实只要改成正手拿刀,即可轻松办到。只当时她神智只余一线、体力也严重下降,无法考虑周全,是以才留下如今的伤痕。”

“这倒也有可能。”裴恕点了点头。

陈滢便笑起来:“这推测其实毫无根据,算是我的臆想吧,做不得准。”

“我相信你不会错。”裴恕飞快地道,态度毫不迟疑。

以他所知,举凡陈滢的臆想,皆很接近真相。

“那么,阿滢还有没有别的臆想?”裴恕又再问,神态倒比方才自然了些。

只要不与陈滢对视,他还是可以好生说话的。

陈滢笑起来,举起简报向他晃几晃:“尸检还没结束呢,死者衣物也没检查,我这里记录还是空的。我想,等验明一切再说也不迟。”

裴恕愣了愣,蓦地伸手一捅玉冠,笑得有些自嘲:“罢了,我也真糊涂到家,这还没个定论的事儿呢,我自个儿瞎着急。”

陈滢摆手道:“这不怪你,其实,我可能也有点武断了,下结论下得太早。也许等验过全部之后,我又要把之前所说的都推翻。”

“这不能够的。”裴恕摇头表示不信。

陈滢的推断从不会错,他有对此十成把握。

陈滢也不与他多言,又回至尸床边,继续验看。

死者左小腿骨头稍呈畸形,右臂肘关节、左肩、后腰等处,亦皆发现伤疤若干,大小不一。

不过,这些皆是旧伤,目测最近的一处也产生于一、两年前,余者则更久些。

“这女子定是江湖人无疑了,这身上的伤乃长年与人争斗所至。”裴恕在旁看得清楚,面色颇不以为然。

连江湖人都开始招揽,看起来,康王余孽们的日子,相当不好过,正所谓穷途末路,拿着浮木当船行。

念及此,裴恕眸光微冷。

此事亦当上达天听,也好叫元嘉帝再加把劲儿,把这些逆贼一锅端了。

“好了,尸体检验完毕,关于无名女子自残的推论,暂时可以不必推翻了。”陈滢埋头作简报,一面便道。

裴恕闻言,立时露出“我就早知道会这样”的神情,两手朝脑后一枕,状甚逍遥:“我说的吧,这是不能够的,阿滢的推测何时错过?”

言语间,倒像是他自己得了多大褒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陈滢但笑不语,转去床尾,拿起放衣物的包袱,打开只扫了一眼,便讶然抬眸:“怎么这样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