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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33)

包袱中仅一身中衣、一双快靴、一双布袜、半截行缠并两支旧珠钗,再无他物。

与之相比,刘蟠的衣物可要多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死的时候就穿着这身儿。”裴恕很快给出答案,斜起一侧唇角,笑意极凉:“老九他们到处都搜遍了,什么都没找着。”

他又抬起下巴,点了点那半截青布行缠:“这行缠应是一副才是,可她就只有右腿绑着,且也只剩下半截儿,左腿那根儿也不知去了何处。”

陈滢先不及言,只回首望向女尸腐烂的脸,出神半响,方淡然道:“看起来,她是真的不希望被人知道身份,不仅划烂了脸,举凡能证明其身份之物,也都叫人拿走了。”

“你是说,这是凶手拿走的?”裴恕问,一根眉毛挑起老高:“这凶手竟是如此肯帮忙?”

“我也说不准。”陈滢道,眉心拢着,目色微沉:“不过,我总觉得,杀死刘蟠的凶手、与杀死这女子的凶手,很可能并非同一人。”

“哦?”裴恕挑起的眉动了动,右手一抬,以按剑之姿,按向腰畔:“照你这意思,此案竟是两个人做下的?”

话音落地,他心头已是一片茫然。

这案子怎么那么多怪事儿?越往下查,越扑朔迷离。

凶手为何拷问刘蟠?为何以两种不同的方式杀人?无名女子为何不肯叫人看到她的脸?她的衣物到底是谁拿去的?

无数疑团绞缠起来,直搅得人脑仁儿作痛、满头浆糊。

裴恕苦恼地皱起眉。

原来,动脑之辛苦,比动手还甚。

“这钗子上头有表记。”

蓦地,一声轻语飘来,若水泛清波,泠泠动人。

裴恕猛然抬头。

此际,陈滢正立于烛台前,将那两支旧钗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端详,观其神情,平静安然,与素常无异。

“果然有表记吗?”裴恕精神一振,大步上前,凑去陈滢跟前张目而视:“表记在何处?”

说出此言时,他心下着实欢喜。

有表记,就有来处,而查到来处,则这钗子的主人——那无名女子——之身份,亦将查明。

陈滢面容淡定,向钗尾某处一指:“表记在这里,你迎光细看,上头刻了个字。”

说话间,她已将双钗递去裴恕手中,由得他细瞧,而她自己则拿出了案情简报。

第562章 昔时珍翠

陈滢翻阅的,正是根据老九那份记录整理出的简报,而当视线扫向某几行字时,她心头忽地一动。

记录有载,这一双珠钗并非女尸身上佩戴之物,而是藏在她中衣内袋里的。

据称,那内袋缝得极其隐蔽,若非老九精细,寻常人怕还找不着。

陈滢在意的,便是此处。

一个竭力要隐瞒身份之人,何以偏偏留下有表记的钗子?

“莫非……我之前的推测,终究还是错的?”陈滢忍不住低语,目色越发深凝。

或许,这女子其实并非自残,而是被一个有着古怪癖好的凶手杀掉的,譬如,那凶手偏要固执地从一个方向出刀,划烂女子的脸。

又或许,凶手以某种不可知的方式,制止女子出声,并胁迫其自残?

而这钗子,也可能为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摆出一副“尽管来抓我”的姿态,以彰显其智慧上的优越。

此念方生,陈滢便又摇头。

这与凶手侧写不符。

凶手目的明确、手法直接、拷问手段粗暴,两具尸身皆无虐杀痕迹,现场亦未经过布置,两具尸首更是一在室内、一在庭院,连个基本场景都没有。

陈滢不能断定凶手是何种类型的罪犯,但是,陈滢可以保证,此人绝非表演型罪犯。

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该案皆不具备炫耀、显摆或诸如此类的特质,某些细节堪称混乱无序、缺乏计划性。

那么,这两枚旧钗,意义何在?

毁容自残,意义又何在?

陈滢双眼微眯。

有意思。

非常有意思。

如此古怪的、自相矛盾的案子,她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了。

没来由的,这案子予她一种熟悉感,仿似此前在别处见过。

陈滢的眼睛眯成了缝。

这一刻,她显然并未意识到,她眼睛的大小,已然与单眼皮的裴恕,划上等号。

此际,裴恕正打量珠钗。

钗尾形若燕尾,分作两股,裴恕盯着的,正是位于右首的那一股钗尾末端。

那上头,确然刻着一字。

“这刻的是……这字好像是……”他极力分辨其上字迹,口中亦低语,眉心拧作疙瘩。

那钗子委实太旧,钗首珍珠泛黄,金累丝也灰蒙蒙地,毫无光泽。而钗尾磨损则更严重,铜色几乎脱落殆尽,只余少许。

而那个字,恰巧便落于残存的那一点儿铜色上,虽字迹轮廓尚存,但若要当即辨认而出,却也颇难。

也不知盯着瞧了多久,蓦地,裴恕瞳中一亮,“啪”一拍大腿:“我认出来了!我认出来了!”

他转向陈滢,眸光炯炯:“阿滢,这上头刻的字乃‘容颜’之‘容’,可对?”

语罢,面上已满是期待。

陈滢自思绪中回神,回眸向他一笑:“不错,那确实是个‘容’字。”

她将简报纳入袖笼,顺手拿起另一枚金凤钗,交予裴恕:“这上头也有个表记,可惜只剩了小半边儿。另外,钗头凤嘴衔着颗珍珠,那珍珠下头有个金托儿,其上也有字,看着像是首饰铺子的名号。”

“竟还有这等事儿?”裴恕直是大喜过望,忙接过细看,很快便在钗尾同样的位置,找到一个模糊不清的“王”字。

那“王”极小,一望而知乃某字的残余部分。而在珍珠托儿下方,也果然刻有店铺名号,却是“珍翠楼”三字。

“珍翠楼……珍翠楼……”裴恕低声重复地道,眉头皱得极紧,末了儿,又去看陈滢。

“这铺子我好像从没听过。”他道,面上难掩失望。

“我也没听过。”陈滢接下话头,神情却很平静:“从钗子的成色看,这至少也是十几年前的物件儿了,也可能更久远些,这铺子应该也是那个时候的,如今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她面色安然,语气亦无甚起伏:“再说,这铺子位于哪一府、哪一县、那一城,我们也不不知道。如今只是拿到一个铺子的名号罢了,就算派人去查,也是大海捞针,怕要耗时许久。”

裴恕亦知其理,只是,心下难免有些焦灼。

方才听闻有表记,正如曙光乍现,满以为天将放亮,可如今看来,他们尚需在黑暗中摸索。

静默片刻,他方沉声道:“无论如何,到底我们比方才又多找到几条线索,总是好事,我稍后便下令,着他们去查,先把山东这地方查遍了再说。”

他冷笑起来,肩膀一横、衣袖一振:“此事我会上报陛下,还就不信找不着它了。”

“陛下手下能人极多,由他们去查,自是事半功倍。”陈滢笑着点点头,转去一旁的条案,检查余下衣物。

方才她当先查的,便是钗子,未料竟得个开门红,此时她便暗自祈祷着,接下来亦能有所斩获。

上天许是听见了她的愿望,没过多久,她竟又有所发现。

且还是重大发现。

强抑着狂跳的心,她缓声道:“阿恕,方才我在刘蟠那里提取的证据,就是那碟纤维物和砂砾,能不能请你拿过来?”

说这话时,她并未去看裴恕,而是拈着筷子,动作轻巧地从那双快靴的靴底,拣下几样事物。

裴恕这才发觉,条案上,正搁着两只白瓷碟,一碟放着几颗砂砾,亦即方才陈滢从靴子上取来的,而另一碟中,则放着那半截行缠。

他心头一喜,先行吩咐下去,旋即上前:“你又发现了什么?”

陈滢收起铁筷子,语声是一如既往地干净:“这要等经过比对后才能说。不过,如果推测无误的话,我想,我已经知道杀死刘蟠的凶手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