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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38)

崔嬷嬷一直陪着笑,并不说话。

这于姨娘乃是先夫人作主抬的,生得倒是花容月貌,只可惜,肚子不争气,先夫人去逝那么久,于姨娘也没得个一男半女。

反倒程氏过门、又连接生下两男两女后,这于姨娘竟也老蚌含珠,产下郭凌,也算是老来有了依靠。

只是她福薄,女儿的福还没享上,上个月却染病身亡了。因她素来不大招事儿,唯有些贪财罢了,程氏倒也没苛待过她,好好地将人给发送了。

那于姨娘一家原是兴济伯府仆役,前些年脱籍去做生意,一直得于姨娘帮衬,却苦于生意不好做,总是蚀本,是以于姨娘一死,他家的靠山也倒了,如今豁出脸来讨银子,想也是打算着只此一回、再无下次。

说起来,此事绝称不上大,但却不好处置,只因当中夹了个兴济伯。

兴济伯对于姨娘还有几分旧情,若一个闹不好,得罪于家是小,教兴济伯与程氏生了罅隙,却不值当。

程氏与崔嬷嬷主仆多年,自知其意,沉着脸喝两口茶,方疲倦地一挥手:“罢了,嬷嬷去账房说一声儿,再支三十两银子给他们,凑个整数儿。再告诉他们,于姨娘虽没个子嗣,到底也养下了三丫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五十两银子,便算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

崔嬷嬷应下了,想了想,又觑着她的面色道:“夫人,老奴瞧着那库房里堆了好些干货,那东西平素也没人吃它,这天气又热,白霉坏了倒也可惜,夫人看……”

“嬷嬷做主罢。”程氏打断她,面上倦意愈浓:“不拘拿些什么予了他们,全了礼数并咱们伯府的脸面,也就罢了。”

崔嬷嬷恭应了,正要下去,程氏忽又唤她:“嬷嬷且慢。”

崔嬷嬷忙回身:“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程氏突地抬起头,眉眼俱寒,说话声冷得像浸着冰刀子:“我不想再看到这家人,这也是我兴济伯府最后一次周济他们,嬷嬷可懂我的意思了?”

崔嬷嬷肃容屈身:“老奴省得,夫人放心。”

“罢了。”程氏再度挥手:“嬷嬷辛苦一趟,快去罢。”

崔嬷嬷这才去了,程氏却犹自坐在案边,脑中思忖着风晚楼之事,满心的愁烦,只觉无一事顺遂、无一事不恼人,不免越发焦躁不安,仍旧拿起扇子引风,又以帕子拭汗,正欲唤人进来再添个冰鉴,蓦地,门外响起一阵剥啄声。

“何事?”程氏本就心绪欠佳,话声里也带着一股子怒意。

“回夫人,松云院儿闹起来了。”门外之人小心翼翼地道。

松云院,正是郭冲与夏氏的住处。

程氏神情一滞,捏帕子的手陡然紧了紧,立着眉吩咐:“进来说话。”

话音落地,珠帘高挑,荣春堂的另一位管事妈妈——邢多宝家的——快步走了进来。

她的行色倒也未见得慌张,进门后便束手躬身:“启禀夫人,方才松云院儿赵婆子跑来报说,二太太正闹着要上吊。”

“上吊!”程氏怔得一息,旋即“嘭”一声将扇子扣在了案上,怒道:“她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净出幺蛾子?她就不能老实呆着?”

邢多宝家的眼观鼻、鼻观口,并不接话,只又禀道:“赵婆子说,院子里一干人根本劝不住,二老爷如今也恼了,正四处叫人找绳子给二太太上吊呢。”

邢多宝家紧紧低下脑袋,眼睛盯着脚面儿:“奴婢请夫人的示下。”

程氏气得脸都绿了,心肝脾肺都跟着一块儿疼。

这叫什么事儿?

这夏氏怎么就能不消停一会儿?这一出接着一出,是要累死她这个婆母么?

“去瞧瞧。”强抑下满心厌恶,程氏阴着脸起身,也顾不得换衣裳,抬脚就往外走。

邢多宝家的见状,忙招呼一众仆役跟上,众人跨出了院门儿。

雨已然止歇,烈泼泼的太阳当空照着,屋檐上、石径间,反射出大片水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热气一阵又一阵烘上来,比那蒸笼也不差多少。

邢多宝家的亲掌着一柄六角团花宫扇,殷勤替程氏扇着风,一旁又有小丫鬟打伞为程殊荣遮阳,众星捧月般拱卫着这位伯夫人。

走不出多远,程氏便皱眉挥手:“你先退下,刑家的过来回话。”

邢多宝家的忙接过小鬟手中的伞,努嘴命她退下去,那厢程氏已沉声问:“二太太怎么就闹起来了?不会还是为着她娘家那点儿股钱吧?”

夏家向风晚楼投银子之事,府里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这一问也不算突兀。

邢多宝家的闻言,往四下看了看,见仆役们都离得远远地,方压着声音道:“回夫人,奴婢也不甚清楚,只恍惚听赵婆子说了一嘴,怕是为了那位……那位月儿姑娘。”

程氏闻言,登时眉头一松、脚下一缓,面色也好了几分:“我还当怎么回事儿呢,原是为着她。”

第569章 有事禀报

说起来,这位麻月儿麻姑娘,为伯府献出了花草精油的方子,也算有功之人,且她素常行事说话也不怎么叫人讨厌,生得又美貌,程氏对她并无恶感。

若这麻月儿肯自卖自身,到兴济伯府来做个婢女,程氏并不介意把她放进郭冲屋里。

夏氏也很该敲打敲打了,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月儿姑娘也在屋里?”盘算片刻后,程氏又问。

邢多宝家的忙回:“回夫人的话,月儿姑娘并没在,原是二太太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些混话,就与二老爷理论起来,二老爷也是急了,这才……”

“胡闹!”未待她说完,程氏便打断她,面上带几分不以为然:“二太太也太不像了。我们身为女子的,首要的便是贞静,凡事须以和顺为主。她怎么整天就知道哭闹?这德容言工,她占了哪一样?”

邢多宝家的哪敢接话,只低头替她撑伞打扇,恨不能把喘气声儿都掐掉。

程氏面现厌色,却也不再多言,一行人匆匆赶到松云院,尚未进门儿,便听见一阵鸡飞狗跳,又是哭又是骂,热闹得堪比菜市坊。

程氏立时便拉下了脸。

闹得这样厉害,成何体统?

而随着院门儿渐近,那哭闹声也越发清晰,一字一句、声声入耳。

“……我怎么这么命苦哇……那贱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为你生儿育女又做错了什么……”

这是夏氏声嘶力竭的哭喊。

“……你去死啊!绳子不在这儿?你怎么不去死!你不口口声声要上吊吗?你们谁都不许拦着!今儿爷倒要看看太太是怎么死的……”

这是郭冲几乎破了音儿的嘶吼。

夹杂在这吵闹声中的,则是门外大批仆役低声的议论。

程氏见状,勃然作色,正待发作,可再一转念,忽然便记起桩事来,不由暗自咬牙。

这些仆役聚众而来,并非瞧热闹,而是领对牌。

程氏虽掌府中大局,然一些琐事,夏氏还是能说上话的,发放对牌便是其中之一,也不过是个意思账罢了。

夏氏却对此事很郑重,回回都要仆役们到松云院集合,今日恰逢其会,可谁想,竟闹出这事儿来。

程氏面如寒冰,拧着眉头看了邢多宝家的一眼。

邢多宝家的惯会察颜观色,立时大喝:“夫人来了,还不快散开。”

众仆役这才回头,见程氏果来了,吓得俱皆噤声,齐齐俯身见礼。

程氏一言不发,面上的神情极为难看。

邢多宝家也不必她吩咐,上前道:“今儿不发对牌了,都回去听命。”

众人自不敢再留,一轰而散,邢多宝家的又转向程氏,低声问:“夫人,要不要叫他们下午再去荣春堂走一遭?”

言下之意,竟是要免了夏氏手头的差事。

程氏淡淡扫她一眼,并不说话。

邢多宝家的忙又陪笑道:“到底对牌也是大事,总不好耽搁,二太太如今又忙,倒不如荣春堂一并将这事儿办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