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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39)

见她如此知机,程氏很满意,点了点头,面色稍霁:“就听你的。”

邢多宝家的躬身领命,退去一旁。

程氏迈步朝前,心下颇觉畅快。

这正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她这里正想给夏氏一个教训呢,这机会不就来了?

夏氏既然爱闹,那就由得她闹去,她手上那点儿差事也别干了,全心全意寻死觅活不更好?

程氏冷笑不止,面上却不显,咳嗽一声,端出伯夫人的款儿来,缓步前行。

那松云院门扉紧闭,赵婆子正自守在外头,见了她一行,忙返身拉开院门,一面尖声通传:“夫人来了!”

霎那间,哭声与骂声同止,随后,屋子里便传来夏氏细细的呜咽,再不复方才那哭天抢地的气势。

再过一息,郭冲匆匆跑了出来,衣领歪着、头发乱着,想是顾不得收拾,上前给程氏见礼。

程氏直气得险倒仰,将手指着他道:“你瞧瞧,你这样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这两日没见,你倒真出息了!”

郭冲先是面上一阵红白,复又堆起笑来,涎着脸上前去扶她:“母亲息怒,儿知道错了。儿这不也是彩衣娱亲么?母亲瞧了一乐便是,又何苦气成这样?”

他自幼便极得宠,知道程氏最吃这套,一番话熟极而流,皆碰在程氏心坎儿上。

看着自己最疼爱、最得意的长子,程氏心头那一星火苗,“噗”地便熄了,面上也现出几分笑模样来。

郭冲见状,越发卖力将那俏皮话儿又说了两句,程氏被他哄得合不拢嘴,一时却恼他行事没个分寸,伸手向他脑门儿上一戳,咬牙道:“我把你这猴儿!这时候倒知道说好话哄老娘开心,前头怎么就能闹成那样儿?”

郭冲笑嘻嘻扶她往屋里走,满不在乎地道:“夫妻吵架也是常事,母亲您是不知道,那安阳侯家的小子还和他太太打起来了呢,上回吃酒,他那脖子上就有好几道血印子。我们问他,他还不肯说实话,硬说是被家养的猴儿挠的,竟是把他太太当了猴儿,母亲您听听,这事儿多可乐……”

他一壁说着这些,一壁便扶了程氏进屋,那说话声便也渐渐小了下去。

扒在院门口儿听壁角的赵婆子,此时便咂吧着嘴,意犹未尽地伸长脖子,贴门缝儿朝里张望。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赵嬷嬷,忙着呢。”

赵婆子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却见个白净面皮的仆妇,堆了满脸的笑,正站在不远处。

“我当是谁,原来是吴嫂子。”一见是她,赵婆子立时松懈下来,笑嘻嘻地道。

这吴嫂子原是西院儿管事,因于姨娘死了,她便被调去郭凌身边儿。

只那郭凌早有了管事妈妈,吴嫂子哪里插得进手,只得憋憋屈屈地窝在那院儿里,听说如今正到处托人,想要另谋高就。

“这不早不晚的,你来做什么?”赵婆子上下打量她几眼,问道。

吴嫂子朝前凑了凑,将一手掩在口边,轻声道:“我有件大事儿,立等着要禀报了夫人。”

第570章 乔装改扮

吴嫂子这话,赵婆子根本不信,笑着打趣她:“不是我说,就你那巴掌大的院子,能打听到什么消息?要不先嫂子先与我说说,我替你掌掌眼,瞧能不能报到夫人跟前去?”

吴嫂子似早料到她会如此,闻言并不生气,和和气气地道:“嬷嬷不愿传,那也成。等一时老爷出了事,夫人怪罪下来,我只说嬷嬷不肯通传,平白教老爷被人算计了去。”

“老爷”二字一出,赵婆子面上的笑渐渐便没了,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一脸狐疑地问:“这话又是甚意思?”

吴嫂子却不说话了,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赵婆子见了,心里就有点儿打鼓。

看吴嫂子这模样,恐是真有事。

难不成,真有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敢算计伯爷?

见她态度迟疑,吴嫂子立时抓住机会,悄悄塞了一角银子过去,口中陪笑:“嬷嬷好歹行个方便,往后我也定不会忘了嬷嬷的好处。”

又正色道:“我是真有大事要禀报,嬷嬷素来也知道我的,我是那等胡言乱语之人么?”

赵婆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掂了掂银子,顺手将之拢进袖中,面上换出个笑来:“既这么着,那我就去说一声儿,只夫人见与不见可没个准儿,你也别指望着我一说就成。”

“嬷嬷若肯通传,这事儿必成。这府里谁不知嬷嬷是夫人的心腹?”吴嫂子奉上几句马屁,赵婆子听了,自是得意,瞧在银子的份儿上,且也怕真误了事,到底进去传话了。

吴嫂子悄立门边,竭力抑下满心迫切。

她确实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且也确实关乎兴济伯。若今日立下功,在程氏那里卖个好儿,则不仅郭凌日子会变好,她也跟会跟着水涨船高。

且不说她如何心潮起伏,却说与松云院数墙之隔的偏院,此时,正有一场谋算,悄然上演。

麻月儿——或者我们可以延用原称呼——明心,正安坐于妆台前,微侧了首,揽镜自照。

镜中是一张美人儿的脸,虽年岁稍长、肤色发黄,然那一双娇滴滴的桃花眼,却仍如十七、八的少女,一缕眼风睇去,便能勾得人心肝儿乱颤。

“只可惜,那白芷粉却不得停用。”明心轻叹一声,似若憾焉地抚着微黄的脸,旋即又用力蹙眉,细细端详眉间那粒朱砂痣,点头轻语:“这痣倒点得佳妙,寻常净面也洗不去。”

语罢,又向镜中顾盼片刻,忽尔面色一寒,眸底生出些许怨毒。

若非郭婉设局,她明心又何须乔装改扮?

这眉心一点朱砂痣,乃是花重金请江湖上擅易容的高手伪造的,那背胶粘性极强,贴于面上,就算用手搓也搓不掉。

此外,为免被长公主认出,明心还特意寻来秘法,将脸也给抹黄了,原先的十分美貌,亦就此减去三分。

不过么……

明心摸摸脸,唇边浮起得色。

仅这七分容颜,也足以傲视整个兴济伯府,郭家几个姑娘捆一块儿,也不及她。

明心对着镜子翘起唇角。

于是,那镜中美人儿,亦浅笑盈盈。

她站起身,最后顾视镜中的自己,带几分挑剔、几分审视:

月白窄袖暗莲纹上衣、水绿素面儿轻纱湘裙,流纨素腰只堪一握,腰侧未系禁步,而是垂落两根碧丝绦,正是江南好女的温婉模样。

“虽粗疏些,见那人时,却必得如此才可。”明心给自己作出评判,提步转至东次间儿,探头往窗外瞧几眼,故意提声唤道:“燕儿,燕儿过来。”

一连数声,却无人应答。

伯府派来服侍她的唯一的丫鬟,早已不见踪影。

明心了然一笑,而口中所言却焦急且担忧:“燕儿,燕儿,你跑哪里去了?还不快出来!”

这声音顺着风飞出院外,想必旁边的几所院落,亦能听见。

前提是,那院子里还有人的话。

明心笑了笑,转身出屋,推院门、阖院门,“咿哑”数声,也并没避着人。

横竖这几间院子没人,就有,也只零星几个,听了也只会以为,她是去寻丫鬟去了。

明心微微一笑。

夏氏果真是个好帮手,性如火炭,只消略透些口风过去,她立时就能炸起满天火星子。

此时此刻,松云院若不曾闹个天翻地覆,她明心就算栽了。

更何况,她还安排了另一出好戏,诸角色正待粉墨登场,她这个写戏本子的,自也不好太迟,不是么?

明心甜洽洽笑着,出得院来,果然一路无人,就连往常守着院门儿打瞌睡的老婆子,也跑去看热闹去了,竟是畅通无阻。

这情形又叫她暗自撇嘴。

兴济伯府的这些下人们,也真该好生收拾收拾,没规没矩的,程氏一心只知钱,旁的再顾不得。莫说外人了,便是明心这半个“内人”,瞧着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