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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41)

而这一去,有死无生,算是拿一条人命为她郭凌趟出一条阳关道,说起来,她还该谢谢这位眼高于顶的麻姑娘。

在原地站了片刻,郭凌忽又似想起什么,面色一变,猫腰飞快行至林边,藏身于树后,探头张望

水阁前、台矶边,麻月儿正自拾级而上,脚步踉跄、东倒西歪,就跟喝醉了酒一样。

郭凌放下心,复又冷笑,启唇吐出两个字:“蠢材!”

想要一步登天,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一介贱女,竟敢肖想当朝伯爵,做着那登堂入室的美梦,好大的脸。

“我呸!”郭凌用力朝地下啐一口,目中射出怨毒寒光。

这麻月儿倒真会挑,专挑了她这个不得志的庶女下手,是欺她身后无人、素不受宠,天生就是当枪使的命?

谁给她的胆子!

她凭什么?

就凭她那张狐媚子的脸?!

“好腌臜东西,狗眼看人低的贱货!”郭凌恨恨咒骂,面上神情几乎扭曲。

她郭凌再不受宠、再是庶出,那也是正正经经伯府姑娘,乃大楚朝数得上号儿贵女。

麻月儿又算什么?

花匠的女儿。

一个花匠的女儿,竟还肖想着要当伯爵的妾,且还要做良妾、贵妾,说出去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这等货色,给她郭凌提鞋都不配,居然还想着利用她来构陷程氏?

这是把天下人都当傻子么?

郭凌沉下脸来,转身往回走。

再过上半刻,麻月儿就该光着身子,在众人、尤其是程氏面前出丑了。

却不知,到得那时,她还能不能再摆出往常那副自作聪明、高人一等的模样儿来?

郭凌终是笑起来,翘起指尖儿,捏了个兰花指,拿着腔调轻声低吟:“不过是瞧得起你、听你几回罢了,什么阿物儿!”

她得意地转着眼眸,平凡的脸上,泛起兴奋的潮红,竟也添了两分姿容。

自于姨娘死后,她越发没了依仗,正愁着该如何向程氏卖好儿呢,这麻月儿便将一件大功送上门,她若不接着,岂非太不解风情?

这麻月儿却也真是傻,她就没想过,就算当真爬床成功,又能怎样?

顶天也不过一个妾,还能越得过程氏去?

再者说,不是她郭凌瞧不起亲父,实是以兴济伯那脑瓜子,根本就压服不住程氏,若想仗着兴济伯的宠爱与程氏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是郭凌吃了无数苦头之后,得出的结论。

思忖至此,她再度微笑起来,将衣袖拍了几拍,举袖端详两眼,喃喃地道:“这衣裳也算脏了,回去干脆赏人得了。”

毕竟,这是被那贱人碰过的衣裳,再穿在身上,她膈应得慌。

她盘算着这些,漫步前行,心情前所未有地愉悦。

然她却并不知晓,便于此时,那水阁西侧、背向树丛的那一面,一扇窗户悄悄从里推开,露出了明心那张淡然的脸。

“好心拉你入伙,你竟反过来算计我。三姑娘,你这脑袋瓜子也不算笨到家呢。”她轻笑道,摇摇头,意态极悠闲,探身向外瞧。

盛夏的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之时,阳光白亮、热度灼人,周遭花木皆晒得打蔫儿,没精打采地,偶尔风来,便携几缕莲叶清香,那池中碧荷滴翠如幕、亭亭如盖,倒也自有一番逍遥。

明心弯唇而笑,注意着不发出响动,动作轻悄翻出窗台,复又返身,将窗屉子合上。

回首时,水阁空寂,又哪里有兴济伯的影子?

明心弯了弯眸。

兴济伯不会来水阁,她早就知悉。

然而,她根本不曾吃下助情药、亦从未打算以如此卑贱之手段、成就大事。

这一点,郭凌这蠢材,却丝毫不知。

这不过是一场你骗我、我骗你的好戏。算十步、走一步,才是高手,而郭凌……

明心摇头嗤笑。

郭凌能看到的,怕也只有鼻子底下那点儿地方,而她自己却偏觉着,她已然掌握全局。

简直愚不可及。

她明心确有登高之意,且兴济伯那里,她也早得了承诺。

只是,那条路的走法,却不是她与郭凌所说的那种。

若身后没个靠山,就算以良妾之名入得伯府,她也迟早会被程氏搓磨死。

这绝非她所愿。

纵使兴济伯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也要从这机会中,为自己求来巨利。

念头转至此处,明心不由轻轻一叹。

她最先看中的,其实是郭冯。

郭冲被夺去世子封号,而最有希望接任者,便是郭冯。

只可惜,郭冯官职太低,纳不得妾,而明心年岁渐长,委实耗不下去,而若卖身为奴、当个任人宰割的屋里人,又非她所愿。

是故,她只得将视线投向兴济伯郭重威。

当初找到郭凌,明心原是想得些助力,可几次试探下来,却察觉对方行止有异,她索性将计就计,反设一局,将郭凌套了进去。

明心再度弯眸,眸底隐一丝极浅的不屑。

小小一个伯府庶三女,还不值当她算计,敲打郭凌,亦不过顺手而为,成与不成,她皆不在意。

在窗下站定,明心从容掸袖,将翻窗时沾的少许灰尘拂去,又仰首望天,估摸了一下时辰,旋即转身,施施然地去了。

半刻后,程氏率众杀到,却不料人去阁空,搜遍后花园儿,竟也没找着麻月儿人影。

小半个时辰后,方有守仪门的婆子来报,道“月儿姑娘拿着二老爷给的对牌离府了。”

程氏闻言,一时竟有点没绕过来。

缩在人后的郭凌,更是听得糊涂。

分明该当是捉人在阁、乱棍打杀的戏码,怎么这戏还没开场,主角儿竟跑了?

这戏还怎么往下唱?

第573章 长史大人

好一会儿后,程氏方咂摸出不对来。

郭冲竟给了麻月儿对牌?

这是何时之事?

今日夏氏与郭冲大闹,难不成就是风闻此事?可是,郭冲又为何守口如瓶,对此只字不提?

程氏越想越疑,再三问过守门的婆子,那婆子一口咬定“正是二老爷给的对牌,奴婢也怕弄错,仔细看了好几眼,不会瞧错。”

至此,程氏越发摸不着头脑。

据郭凌命吴嫂子传来的消息,麻月儿分明要爬郭重威的床,可这一转脸,麻月儿竟又离了府,还拿着郭冲给的对牌。

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四宜会馆某间雅座儿中,长公主府刘长史看向对面的明心,亦自百般疑惑。

“麻姑娘约我至此,所为何事?”坐下后,他也没说客套话,当先便问道,平凡的脸上,不见情绪。

明心拂了拂袖,不疾不徐启唇:“在说正事儿前,小女子要先向您赔个不是,贸贸然就把您约了出来,还是请郭二老爷带的话儿,委实失礼得紧。”

一番话面面俱到,刘长史微露讶色,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这位麻姑娘,他倒也早有耳闻,全是听郭冲说的。

这位伯府二老爷直把麻月儿夸上了天,说她“聪明懂事、行止有度”,又道她“识进退、晓分寸、有大志向,比那寻常女子强出百倍”,言语间竟是十分佩服。

而今日一见,刘长史觉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姑娘客气了。”他淡声道,态度疏离,绷着张脸。

若非郭冲出面,他绝不会赴这个约。

委实是如麻月儿这般女子,他见过太多,宫中俯首皆是,一个个身如草芥、心比天高,总以为凭几分姿色,便能飞上金枝、改天换命。

真真不自量力。

麻雀就是麻雀,尾巴上插几根彩翎,就能变成凤凰了?

那凤凰得多不值钱?

心下如此想着,刘长史的面上,便也带出几许来。

这倒并非他不懂掩饰,而是眼前之人,根本不值得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