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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42)

明心捧起茶盏,卷而翘的睫羽下,眸光微闪。

刘长史不想搭理她,她知道。

不过,待瞧过她给的东西,刘长史的态度,怕就要变上一变了。

她浅笑,搁下茶盏,自袖中取出一只信封,沿桌面儿推了过去:“风晚楼这多半年来生意很不错,伯夫人极是欢喜,天天都算账到深夜呢。”

刘长史挑了挑眉。

这话说的,可有点儿意思。

他看向明心,目中有明显的兴味,却并不说话。

明心又笑:“小女子自知人微言轻,是以拿了这份儿东西过来,长史大人瞧过了,便会明白小女子之意。”

言至此,桃花眸向刘长史身上一扫,举袖轻掠发鬓:“小女子也是有所求的,因求而不得,是以只能请长史大人出面。小女子僭越,失礼之处,请您海涵。”

语毕,起身敛衽,端正一礼,复又归座儿,风度礼仪,竟是上好。

刘长史抬眉,微讶地看着她。

一介平民女子,言辞行止却极合规矩,倒叫人刮目相看。

怪不得郭冲没口子地夸呢。

想了片刻后,刘长史便拿起信封,入手方觉颇沉实,打开看时,见里头码放着一叠纸。

“何物?”他眼皮子耷拉着,头都未抬。

“一些日常琐碎的小事儿罢了,这是我挑着记下的,分着日子写了,一天一张,也好叫长史大人一目了然。”明心喝了口茶,神情惬意。

刘长史不再言声,取出纸页,草草看了两眼,面色忽一变。

他飞快看了明心一眼,复又低头,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瞳孔骤然缩起。

那纸上写着的,竟程氏贪墨公中银两的手法,以及数目!

刘长史心头乱跳,也顾不得旁的了,一页接一页往下看,而越看便越是心惊。

照这纸上所载,程氏从风晚楼账上昧下的钱,可是一笔大数目,粗算亦达三、四千两。

“怎么这样多?”刘长史下意识问。

话出口,方觉失言,再抬头时,正撞进一双了然的桃花眸。

“长公主殿下真真目光如炬,这风晚楼的账目,殿下其实也并不太信呢。”明心笑道,轻轻吹着茶上浮沫。

连真伪都没问,开口就惊呼“怎么这么多”,可想而知,程氏贪墨,长公主并非无知无觉。

心中有数,却不点破,要么是以为数额很少、没有过问的必要;要么,便是敬着程氏婆母的身份、并不想与她计较。

而看刘长史言行,便可知,这原因,应为前者。

明心暗自舒了口气。

她运气真不错。

“麻姑娘,此事并非儿戏,你给我的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刘长史将那叠纸倒扣案上,面容极为肃杀。

长公主素知程氏为人,银钱过其手,必扒一层皮,是以曾有交代,只要程氏不太过分,无须多管。

只是,这程氏未免也太贪了,竟昧下这许多银子,几乎占了全部盈利的三成。

她就不怕这银子烫手?

明心搁下茶盏,将帕子拭着唇角,语声淡然:“这是小女子自己估摸着算出来的,小女子也会看两眼账篇子,郭夫人有时候也不怎么避着小女子,许是以为小女子不懂。而小女子只消将郭夫人的账与小女子手头的账一对照,就能……”

“且慢!”刘长史打断她,目露狐疑:“麻姑娘手上也有账?”

明心笑着颔首:“嗳,小女子手头确实也有一笔账。”

“从何而来?”刘长史肃容问。

明心倒也没卖关子,直言道:“风晚楼对面有个茶馆儿,那茶馆儿里两个跑堂的都被我收买了。他们会记下每天去风晚楼买精油的人数、买下的货、货物的数量,回头再报予我即可。”

“这……这也太过儿戏了吧。”刘长史险些失笑,连连摇头,很是不以为然:“就凭两个跑堂儿的,哪里能记得下这全部的细账,麻姑娘莫要说大话。”

“小女子并不曾说大话。”明心立时道,一脸地胸有成竹:“长史大人可千万别小看这些跑堂儿的,他们眼快、嘴灵、记性好,又最懂察颜观色,叫他们盯几个客人,并不难。”

第574章 认个干亲

刘长史哪里肯信?将衣袖一抖,沉下脸来:“风晚楼生意好时,每天来客好几百,这些客人买了什么、买了多少,又岂只一个眼快便能记下的?”

“虽不能记下全部,得个大致的数目还是行的,况且,小女子也非毫无准备。”明心笑答,再度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来,摊放在他面前。

刘长史凝目看去,不由又是一惊。

那纸上画的,竟是风晚楼各色精油、各色裹缚之物的花样子,有些还分出了大、中、小,画工竟很不错。

看起来,这位平民女子,果真有几分手段,否则也不能把郭冲迷得那般模样。

此时,便闻明心又道:“长史大人也当知晓,风晚楼的精油也就六种,每种价钱虽略有差别,却也没差多少,多以大小论贵贱,小瓶则贱、大瓶则贵,而每一种的裹缚之物亦不同。比如那桃花精油,小号儿的便拿仿粉彩素瓷瓶装着、中号儿的则为仿粉彩缠枝桃花瓶儿,大号儿的便装在粉色锦匣里,还有……”

“姑娘不必再说,我懂了。”刘长史终于明白了过来,再度打断了她。

他确实听懂了。

风晚楼每种精油皆有不由的裹缚之物,在在不同,即便混着买,亦有专门的匣子来装。

再细看那纸上花样,正囊括了风晚楼所有品类的裹缚之物。那两个跑堂儿的只消看清客人拿着何等样式的瓶子或匣子出门,再将数目记在相应的花样下头,则一天下来,自可得出一个总数量,而据此数量,便能大致知晓这一天的入息了。

“这法子么,倒也有那么几分聪明。”刘长史微微点头,绷紧的面皮上,终是生出一丝裂隙。

明心见状,心中越发有了底,将纸页递去,含笑道:“这法子便算做长史大人想出来的吧,小女子可不敢居功。”

刘长史面色一僵,沉下了脸:“此事真伪尚难料,麻姑娘敢送,本官也不敢接。”

小小长史,竟也以“本官”自号。

明心暗自好笑,面上却是惶然,起身躬腰道:“小女子一时失言,请大人恕罪。”

刘长史捻须“唔”了一声,倒也不曾拂袖而去。

此事必须上报长公主,但怎么个报法,还需有个章程。此外,麻月儿所言,亦只一面之词,不可尽信,尚需再经核实方可。

再退一步说,如此大的一份儿功劳,麻月儿却甘心拱手送上,则其所图之事,怕亦不小。

刘长史之所以未走,便是想听听她的条件。

“小女子今日求见,实有紧要之事,还望大人纡尊降贵、施以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明心屈膝跪下,伏地叩首,语中竟带几分悲嗯。

刘长史咳嗽一声,面上神情松缓下来,捧起茶盏,慢悠悠饮了口茶:“尔有何事,但说无妨。”

语气淡然、措词风雅,倒也有几分官老爷的模样。

明心越发暗笑不已,表面上却十分恭谨,双手扶地,颤声语道:“民女也不怕叫大人知晓,兴济伯爷他……他……他有意纳民女为妾。”

刘长史一口茶险些没呛出来。

连连咳嗽几声,他方才搁下茶盏,看向明心的眸光中,有着难掩的震惊。

明心却像是豁出去了,伏地又道:“论理,这事儿本就不该小女子自己说出来。只是,小女子父母双亡,家中又无亲戚长辈,委实寻不到说话之人,只得勉为其难、抛头露面,求到大人跟前来。小女子无状,请大人恕罪。”

说着便插烛似拜下去,纤细的身子起起伏伏,倒叫刘长史越发呆住。

过得数息,他方醒过神来,将手摆了几摆,语声略有些支吾:“呃,我……本官……本官恕你无罪,起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