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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46)

女子大惊,偏又心酥骨软,吐出的话音儿也带着水意:“你做什么……你疯了么……还不把奴放下……”

“我被你弄疯了!”男子将脸埋进她胸腹,求恳的声音几乎发颤,“好人儿,我委实等不得了,我们进屋好不好?”

口中说话,他脚下却丝毫不慢,不顾那女子反对,强抱着她便往院中去。

女子挣了挣,到底挣不过,只得任他施为。

那一刻,并无人瞧见她面上悲怆,并她颊边干涸的泪痕。

门户开阖、细语悄吟,渐渐地,那精雅的院落复归阗寂,唯淡月移上树稍,将一片薄白的月华,洒向人间。

…………………………

汤秀才走出茶馆时,恰逢了一阵碰头雨。

泼泼洒洒的雨点儿,不大,却紧密,扑上身时,没一会儿便教衣裳尽湿,那铺地的灰石也变作深灰。

这雨来得疾,满街行人皆走避,孩子们一蹦一跳冲进屋檐下,脆亮的童声叫唤着“下雨啦,收衣服啦”。

而后,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汤秀才也在笑。

他撑起伞,面上含笑,抬头看了看。

深绿的绸伞面儿,刷了几层桐油,光可鉴人。

他笑呵呵地撑着伞,满含兴致地看路上行人飞跑避雨,负着一只手,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哼个曲儿,却是方才茶馆里的折子戏。

马猴儿掏掏耳朵,信手拔了根路边的枯草,放在嘴里叨着,与那街头顽童也无甚两样。

汤秀才脚步徐缓,许是心情好之故,他甚至还给了街角两个乞丐几枚大钱。

马猴儿不远不近地缀着他,二人一前一后,走过几条巷弄,来到了一条稍偏僻的长街。

至此,马猴儿便没再往下跟了,而是熟门熟路拐进一条小巷,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瞧。

汤秀才那绿油油的伞面儿、并他那一身灰蓝长衫,恰在此时,跨进某处院门儿。

“哐”,院门重重阖上,马猴儿“呸”一声吐掉草茎,两眼紧紧盯着那院子,一霎也不霎。

那是汤秀才在京城赁下的住处。

事实上,汤秀才变卖全部家产、离开济南,便买船出海,沿着山东行省绕了半圈儿,方中途折转、弃舟登岸,径直进了京。

而自来盛京后,他便一直住在这院子里,没挪过窝儿。今日他出门,是与某人约在茶馆相会,待他二人分开后,马猴儿便负责盯汤秀才,另有个浑号“猪头”的小青皮,则盯着与汤秀才会面之人。

只是,汤秀才这也太老实了些,居然径直就回了家,令马猴儿颇感无趣。

雨越发地大,他挨墙根儿蹲下,借那墙头叠起的几块瓦棱,略避风雨,身子缩成一团儿,瞧来越发瘦小。

第579章 飞鹰传书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一个歪戴着斗笠的少年出现在巷尾,探头探脑往这里瞧。

马猴儿眼尖,一眼便看见了,忙朝那少年招手,压着声音唤:“喂,我在这里。”

那少年亦已看见了他,“啪嗒啪嗒”踩着雨飞跑过来,悄悄儿道:“猴儿你怎地躲在这里?方才俺都没瞧见你。”说着便与他一起蹲下,扒拉着他的耳朵,用更小的声音道:“猪头才叫人带话儿来了,叫俺来告诉你一声。”

马猴儿也不理他,一把抢过他的斗笠,自个儿戴在头上。

那少年遂露出头脸来,却是生得憨厚,浓眉大眼地,身材壮颇实,瞧着比马猴儿还大两岁。只此时被抢了东西,他竟也不恼,唯摸着迅速被雨打湿的后脑勺儿傻乐。

“你乐甚啊?有甚话你倒快说啊!”马猴儿反手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又探头去盯汤秀才的院门儿,口中嘀嘀咕咕地抱怨:“整天就知道傻乐,傻不拉叽的。”

那少年还是笑嘻嘻地,又去扒拉他耳朵,悄悄道:“猪头说,那没胡子的小子往皇城方向走啦,那小子路上还跟人买了把伞,猪头挨过去偷听,那小子讲话怪腔怪调地,猪头说他掏钱的时候,小手指头儿还一直翘着。”

他学着样儿翘起小手指,两眼冒光,口水直喷在马猴儿耳朵上:“俺从前就听人说,那皇宫里头专有一种割了蛋儿、不男不女的家伙,俺寻思着,那没胡子的小子会不会就是宫里头的人哪?”

“躲远点儿说话成不成?”马猴儿嫌他口水脏,伸手揉揉耳朵,又用力搡他。

惜乎那少年远比他壮实,一搡之下,反倒是马猴儿自己下盘不稳,朝后就倒,亏得那少年力大,一把扯住他,又奇怪地摸摸后脑勺:“哎呀,你咋蹲着也能摔跟头呢?”

马猴儿气得直翻白眼儿,索性不理他,站起来就往回走。

那少年仍旧乐呵呵地,自动自觉接替了他的位置,又似想起什么,忽地一拍脑门儿,招手小声儿道:“小猴儿过来,俺有好吃的。”

一面说话,他一面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掏出个热呼呼的饼子,一撕两半儿,比了比,将那明显更大的那一半儿递给马猴儿,拿起自己这半儿咬了一口,刹时欢喜地眯起眼睛:“京里的白面饼子真好吃!”

马猴儿劈手夺过另半张饼,堵气似地咬了一大口,回头就走。

可是,没走出两步,他却又返身,将斗笠往那少年头上一扣,又踢了他一脚:“说你傻你就真傻,这么大雨,就不晓得跟我把斗笠要回来?”

“俺就知道你会还给俺的,还要甚?”那少年欢欢喜喜戴好斗笠,又啃了口饼子,含混不清地道:“俺娘跟俺说,猴儿心善又聪明,俺娘说的真对。”

马猴儿顿时老大不自在,“呸”了他一口,故意很凶地道:“你老娘都死了快八百年了,还你娘说、你娘说,你自个儿这脑袋瓜子是摆设不成?”

那少年便“呵呵”傻笑起来:“猴儿你一个人聪明就够了,你叫俺干啥俺就干啥,俺都听你的。”

马猴儿被他说得没了脾气,想了想,只好再踢他一脚,没话找话地道:“小心着些,别叫汤秀才瞧见你。”

少年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饼子,根本无暇回话,只胡乱点头哼了几声,算应下了。

马猴儿这才往巷尾走,一面大口啃着热饼,一面思谋着,又该给叶统领飞鹰传书了。

他使劲儿皱眉,将个小脸皱成苦瓜。

飞鹰传书,那可是要写字的。

他拢共也没学会一百个字儿,每回写信都像上茅房憋大号,憋老半天儿,也憋不下一个字蛋儿来,真是想想就愁死个人。

马猴儿的脸皱得更厉害了,像个小老头儿,佝着腰、背着手,一路咳声叹气。

细雨被凉风拂着,在深巷中偏去一侧、又转向另一侧,马猴儿愁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这重重雨幕中……

数日后,盛京城来的飞鹰传书,便已摆上陈滢案头。

看着那信上歪七扭八、连文带图的字迹,陈滢也自锁眉。

关于助手的自我修养问题,看来是要提上日程了,否则读信如猜谜,委实太影响信息交换。

“这信你解出来了?”身旁传来熟悉的语声,嵌进秋雨寒窗,若一瓮沉酿拍开泥封,酒香四溢,入耳便已叫人醉了去。

陈滢转过头,向裴恕笑了笑:“大致上能猜出些来。”

裴恕正自拭剑,闻言便将嘴角一斜,剑上寒光凛冽,他的笑容亦有着秋水般的明亮:“倒要请陈校长释疑,那鬼画符似的东西,到底写了些什么?”

“汤秀才跟个小太监私下见面,那小太监后来进了皇城,马猴儿他们就没敢再跟着了。”陈滢答得很快,没打半点磕绊儿。

裴恕“嚯”了一声,半边眉毛挑起老高,拿着布巾遥指书案:“小猴子能写出这么大段话来?”

陈滢便微笑:“我半猜半蒙出来的,估计差不离吧。”

多读几封马猴儿的信,了解他的“画符”特点,并总结出一定的规律,解读他的信便也不是难事,只不过需要多花些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