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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49)

见他窘得厉害,陈滢倒有几分不忍,纤手握住他的大掌,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点了几点,柔声道:“阿恕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以后我们就隔得远远的说话就是。”

“那可不成!”裴恕想也不想,立时脱口而出。

那怎么行?

抱都抱了,亲……也亲了,这时候又说要隔得远远地说话,把他当什么了?

可不能惹事儿就不管收拾啊!

裴恕心中的小人拼命大喊,偏口中却说不出来,只能顶着一张滴血的大红脸,不断重复刚才的话:“那可不成……那是不成的……”

念叨几句过后,他忽然觉出,自己这话听着……好像也不那么正经,忙闭上嘴不说了。

不过,那满脸的不赞同,却是十分鲜明。

陈滢忍俊不禁,踮起脚来,脑袋往他怀中抵了抵,柔声道:“阿恕这样子就很好,我特别喜欢你这个样子来着。”

这话一出,裴恕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头,登时俱散,心里就如汪了块蜜,半天化不开。

那一刻,他心心念念想的便是,往后最好每天都能这样儿,亲亲抱抱,没准儿他还能抱着她举个高儿什么的,再听她温温柔柔说几句情话儿,这一天再累也值了。

他想得出神,并未注意到,陈滢已然拉着他回了原处,又拾起落地的长剑,将剑柄塞进他手中,柔声道:“你继续擦剑吧,我瞧你挺喜欢做这个的。”

裴恕的脑袋还有些晕乎,唯一的感觉是:她的手可真细滑,比那上好的玉还好摸。

此时听得陈滢语声,他便本能地点头,笑出满口白牙来:“那是,我最喜欢拭剑了。”

那满脸的痴迷欢喜,也不知是因了那只柔荑,还是因了这心爱的武器?

“那你就好生擦剑吧,我先看信。”陈滢笑道,拉拉他的手,又松开,顾自转去案边,取了把精致的银柄小刀,挑开信上封蜡。

裴恕果然听话,咧着嘴从地上捡起布巾,继续开始他心爱的擦剑事业,白牙映着剑光,比往常还亮几分。

而再过一会,他又想起件事来,登时黑下脸。

等会送走陈滢后,必须再把郎廷玉那厮拎过来打一顿。

尿遁逃窜,还想就这么含糊过去?做梦!

这顿打没跑儿了!

等打完了,再好生把这厮知道的那些招数都挖出来,力争下回亲亲抱抱的时候,找回场子。

裴恕立下雄心壮志,喜孜孜拭着长剑,正盘算着一会儿揍人是打军棍、还是甩皮鞭,耳畔倏然响起一道语声:

“汤秀才死了。”

裴恕心头一凛,飞快抬头。

陈滢正立于窗前,微暗的天光下,她的面容有些肃杀。

“汤秀才死了。”陈滢又重复了一遍,平静的语气,好似诉说不相干之事:“马猴儿找老常验了尸,判定汤秀才是上吊自杀。”

裴恕一下子站起来,剑身碰上梅花凳,发出一声清越的低鸣。

“之前不还说他与小太监会面么?不就在几天前?”他丢下布巾,将长剑搁在条案上,走了过去。

陈滢递过字条儿予他看,眉目间不见情绪:“这信是老常写来的,他识字,前因后果写得很清楚。”

裴恕不及答言,接信在手,一目十行地看过,旋即眉头紧锁。

汤秀才真的死了。

就在马猴儿上一封飞鹰传书次日,汤秀才又出了趟门儿,在城南某处陋巷盘桓了约一个多时辰,复又回转。

当天下晌,他便自缢身亡。

第583章 死因成谜

说来也巧,便在数日前,汤秀才在一家木器行定了几件家具,因那家具有些花样子要重新打磨,遂约定延后送货。而他自缢那日,恰是木器行约定送货之期,那伙计发现房梁下头竟吊着个死人,直吓得连滚带爬、干嚎着就跑了出来,惊动周围邻里,马猴儿这才知道出了事儿。

他倒也机灵,趁乱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跑进汤家,亲眼瞧见了汤秀才的死尸,情知不妙,当下便去找了老常。

说起来,自知晓汤秀才进京后,陈滢便将老常的住址、样貌等皆告知了这群小青皮,为的是让他们在京中有个照应,裴恕亦与老常通了气,叮嘱他若有山东口音之人来寻,须得好生接待。

不过,彼时陈滢给马猴儿定的规矩是:非生死大事,不可面见老常。

这却是因了老常如今还在刑部挂职,陈滢怕动作太大,惊动无关人等,如曹子廉之流,那会引来大麻烦。

汤秀才自缢身亡,这是绝对的大事儿,马猴儿谨记陈滢叮嘱,这才去找老常帮忙。

而待知晓此事后,老常转脸便找上了赵仵作。

说到这位赵仵作,正是陈滢熟人,前番乔小弟并方秀娥杀人案中,赵仵作与陈滢曾有一面之缘,老常亦就此与他结识。

幸运的是,当日盛京府派去汤秀才家的那群胥吏,正是赵仵作他们,老常就此得便,混入案发现场,与赵仵作共同验尸,并得出汤秀才乃自杀的结论。

其后,此事便转交在老常手中。他处事老成,已命马猴儿等人换了新的住处,并减少外出,等候指令。

“阿恕,你应该注意到了,这信中并没有提及汤秀才的那笔钱。”陈滢在窗边缓缓踱步,一任雨星飘落,打湿裙裾。

“正是。”裴恕紧紧捏住信笺,面色沉凝:“这汤秀才临走之前,卖掉了全部家产,这般想来,他身上的银子差不多也有五、六百两,很是不薄了。”

言至此,他眉峰蓦地一动,转头看向陈滢,目中划过几许疑惑:“阿滢,你说这会不会是有人见财起意,伪造其自杀假象,实为谋财害命?”

说话间,他手中信笺“哗啷”作响,倒似为风雨作注:“如非这般,这汤秀才平素深居简出的,也没有太多不同寻常之举,何以突然就想起上吊来?他总不会把全部身家卖掉,就是图个一死罢?”

他摇了下头,神情越发肯定:“此前传书中,小猴子从未提及汤秀才乱花钱之事。如果他一心向死,就该在死前大肆挥霍、及时行乐才是。可正相反,他进京后颇为俭省,赁的院子也很便宜,好端端地突然自杀,委实说不过去。我觉着,这应该还是谋财害命。”

“老常和赵仵作都断定他是自杀,阿恕不信他们么?”陈滢微拢眉心,轻声地问。

裴恕一怔。

而再转过念头,深觉此言有理。

那赵仵作他不了解,可老常的手段,他却是信服的。若连他都认为汤秀才是自杀,那么,汤秀才自缢的证据,应该极为充分。

只是,结合汤秀才此前举动,他突然自杀之举,委实叫人难解。

思忖半晌,他拧眉道:“这会不会是那风骨会所为?”

他目注陈滢,似在向她求证:“那风骨会神神秘秘的,也许会有些非常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将汤秀才杀了,并伪造了一个完美的自缢现场?”

“你说的未必没有道理。”陈滢抬起手,将窗屉子上沾的几粒雨渍,轻轻抹去:“只是,我还是觉得,那城南陋巷有问题。毕竟,他是从那里回来后,便即自杀的。我在想,他在陋巷里的一切行动,是不是都记录在册?会不会有遗漏?”

“我记得信中写了的。”裴恕皱眉道,将信展开,飞快地扫了几眼,很快便指着其中一处道:“信上说,汤秀才偶尔会去城南陋巷吃热汤面,此番似乎也是去吃面的。”

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表明,汤秀才在京里确实过得俭省。

陈滢未置可否,视线仍抛向远处。

雨大了些,似在那檐下悬起一幕珠帘,“滴滴答答”细密的语声,敲打着台矶与廊庑,清冷的桂子香飘来,也含了几缕潮气。

陈滢深吸了一口气。

冷润的空气,自喉头流转至胸腹,叫人心神一宁。

汤秀才真是自杀么?

她很相信老常的判断,且赵仵作也绝非草包,他二人共同得此结论,则汤秀才自杀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百分之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