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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5)

沈氏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再过得数息,竟觉腿脚酸软,“扑通”一声便跌坐回了椅中,复又掩饰地拿帕子在脸旁扇了扇,干笑着道:“呵呵……这天气……可真是怪热的,还是大嫂这里舒服。”

语气之和缓,比之方才又是两样。

许氏以眼尾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心下嗤笑不已。

丁字号库房是专门收藏古董的,其中有几件被沈氏拿赝品换了真的。因那几件东西也不值两个钱,许氏对此便睁一眼闭一眼。

而此时此刻提及旧事,却是正合宜的。

“大嫂,这无缘无故地,老太太怎么想起查库房来了?”待心神略定之后,沈氏再度问道,语气中竟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什么丁字号库房?”许氏蓦地反问了一句,那双秀丽的眼睛落在茶盏上头,细细地端详着那盏上描绘的银莲纹,语声亦自闲在:“我方才说丁字号库房了么?”

沈氏愣了片刻,眼珠转了转,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遂深吸了一口气,强笑着拍了拍额角:“哎哟,瞧我这糊涂的,胡乱说些什么呢,叫大嫂见笑了。”

许氏抬起头来,回了她一个温婉的笑:“三弟妹就是个急脾气,没影的事儿也要先问出来。往后可得好生改改才是。”

“大嫂说得是,我这脾气就是太急了。”沈氏心下大松,立时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很聪明地不再提之前的安插人手之事。

只是,她自以为聪明地略过不提,许氏却显然并不如此作想。

她轻轻搁了茶盏,神情温和地看着沈氏,说道:“不是我这个做嫂子的说你,你呀,也太急躁了。便如你院儿里的那些下人,就很该好生管一管。有那挑三窝四、传东问西的,就该提脚卖了去,难不成还要一直留在身边儿么?”

与其等沈氏醒过神来再闹一场,抑或是将事情捅到许老夫人跟前,倒不如趁现在一鼓作气解决干净。

许氏淡淡地想着,提了帕子拭向唇角,心底一片安然。

冯常贵家的本就是一步暗棋,如今却被陈滢一语点破,暗棋成了明棋,那便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还是早早废掉为好,也免得往后又要生事。

唯一可惜的是,这绝好的一子,到底也没派上大用场,枉她颇花了些心思收买,却是就这样失去了作用。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

许氏弯了弯唇。

自来总是财帛动人心,只要有势、有钱、有心,收买人手,实是手在擒来。

至于二房么……许氏的眼角眯了起来,旋即又是一脸淡然。

这也是她一时大意,对二房不曾多加关注,才一时失了手,让个小丫头窥破了真相。

既然二房这么愿意跳出来,许氏也不介意把用在沈氏身上的招数,同样也用在二房的身上。

“提脚卖了?”被许氏一席话给惊住了的沈氏,此时终于开了口,面上隐隐又聚起了怒意,立着一双柳眉道:“我们三房再不济,也从来只有往家买人的,何时往外头卖过人去?大嫂嫂这是要让我们三房成为府里的笑柄么?”

沈氏一面说话,一面再度拿帕子在脸旁不住地扇着,心头涌起一股股的躁热。

冯常贵家的一家子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若是提脚卖了,那不就是她在变卖嫁妆么?

这个脸她可丢不起。

再者说,若是连冯常贵家的都发卖了,往后谁还愿意替她跑腿办事儿?

她再是糊涂,这个道理也是明白的。

“若是三弟妹觉着这般不好,那也容易。”许氏就像是知道她的心思,此时又适时说道,面上仍旧是一派和风细雨:“将人赶去庄子上,再重新找合用的过来顶替不就完了?三弟妹的娘家又不是只有姓冯的这一房下人,不是么?”

沈氏被她一言提醒,不由那眼睛便亮了起来,手里的帕子也停止的扇动。

这话说得也是。

冯常贵家的既然养不熟,卖又不合适,那便干脆远远地打发了,再从娘家要几房更得用的下人来,不就成了?

思及至此,沈氏心里却又生出了几分狐疑,看着许氏半真半假地道:“大嫂既然有断腕之勇,小妹也自佩服得紧。只是,大嫂直说我得改一改身上的毛病,您自个儿的毛病,可也得改了才是。您已然掌着中馈了,那些小事儿又何必要亲自操劳呢?”

这是在暗示许氏往各房安插人手之事。

许氏闻言,面无异色,淡淡地道:“三弟妹,说话前最好先过过脑子。我方才那些话,不过是给你提个可行的法子罢了,可不是认了三丫头的说辞。她走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你没瞧见?那分明就是被人逼急了,拿着这些话来埋汰人的,三弟妹连这也信?”

沈氏本就是个耳根儿软的,此刻闻言,面色微滞,而再一回想彼时情形,那心思便又有点浮动起来。

第059章 积年旧怨

“三弟妹再想一想,二房这么做,难道没有原因么?”许氏再度言道,语声中带了几许无奈:“那田契又不是我说给谁就给谁的,到底那也是老太太的产业,她老人家发了话,我们做儿媳的难道还能硬着脖子说个‘不’字儿?既然这田契由不得我做主,我们长房又做什么要陷在里头?”

沈氏垂头不语,心下却是越发觉得这话在理儿。

说到底,这十几亩水田就是二房与三房相争,与长房根本就没关系,他们也的确没必要掺乎进来。

“原本是二房的事儿,如今却被三丫头一句话,就给撂在我们长房的身上,三弟妹只管找我理论,我这儿还想叫屈呢。”许氏又道,语罢便叹了口气,闭目摇头:“论理这话也不该我来说,这府里的人哪……”

她似是无限怅惘,面上泛起点点轻愁,微蹙的眉心里尽是郁结,就仿佛看透了这世情凉薄,因而感慨万千。

沈氏见状,本就松动了的心,便又往下落了落。

这话正碰在她的心坎儿上。

若说这府里她瞧谁最不顺眼,不是许氏,更非四太太柳氏,而是常年卧病在床的二夫人李氏。

说起来,李氏的家世称得上极好,父兄都很有出息,李氏本身又是个精明的,当年陈劭没失踪前,李氏比许氏还要得老太太的欢心,甚至还有传闻说,老太太曾打算把中馈从许氏手上转交给李氏。只是机缘不巧,陈劭失踪,李氏就此一病不起,二房的风头这才矮了下去。

如今思及过往,沈氏心头便又有点拱火儿,总觉得当年若不是李氏在上头压着,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说来说去,我们都是被那起子小人给算计了。”沈氏咬着牙根儿说道,手里的帕子被她用力揉成了一团儿,恨声道:“大嫂嫂切莫伤怀,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白白叫那些小人欢喜。”

许氏“嗯”了一声,张目看向了她,笑着微微点头,心下却终是松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只要一提起李氏,沈氏就必定跳脚。

当年沈氏嫁进国公府时,只比李氏晚了一年,可李氏进门后不久便有孕在身,过后产下一子,便是陈浚。而沈氏进门之后却是数年无出,好容易有孕,生下的又是个女儿,其后又是连生二女,这让沈氏生出了一股浓重的挫败感。

二老爷陈劭与三老爷陈勉同是庶出,可二房却却处处压了三房一头,陈劭的官儿做得比陈勉大,李氏的肚子又比沈氏争气,这便让沈氏对李氏生出了莫名的恨意。

长房与四房乃是嫡出,沈氏不能比,也比不了,可她就不服气,这二房凭什么也是样样占先?

这股子火一直压在沈氏心头,直到陈劭失踪,恨意才有所消减,但却不曾从根本上除去。

见沈氏已然被说得意动,许氏免不了打起精神,细细地将这其中利害说予她听,两个人在抱厦里直坐了大半个下午,沈氏才心满意足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