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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6)

水鉴轩里发生的这一切,陈滢自然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

那十几亩水田是国公爷与许老夫人在多年前购置的,在两老都还健在的情况下,那就是属于他们的私人财产,他们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想给谁就给谁,陈滢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对此置喙。

至晚李氏就听说了这事儿,却也只是听听就罢。

她很相信自己的女儿,知道陈滢会用她自己的方式将事处理好,根本无须她废心。

三日后,宫中再度来人,送来了元嘉帝的赏赐:

一面“神探”金牌,外加一句陛下口谕,着陈滢再遇案件,可“酌情查探,及时上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位皇帝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务实,让陈滢颇生出了一种“吾道不孤”的感觉。

她这里万事圆满,可是,在看到那金牌上明晃晃的“神探”二字后,国公爷的脸却是当场就黑了。

他万万没想到,之前答应得好好的陈滢,居然干出了这种阳奉阴违之事。

这胆子也未免大得能捅破了天。

宣旨的太监一走,国公爷便再顾不得摆出祖父的谱儿,直接便将陈滢拎进书房,关起门来训话。

见此情形,包括许氏在内的所有人皆以为,三姑娘这回准定是要倒霉了。

辞出明远堂之时,许氏的眉心几乎笼出了一层薄烟,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儿,她忧心忡忡地吩咐杨妈妈:“妈妈叫人远远地看着三姑娘罢,不论前头有什么事儿,即刻来报。我便在这儿候着,若实在无法了,少不得还要我亲自请了老太太出面。”

这话越发坐实了陈滢要受重罚,众人莫不心惊,私下里对许氏则是交口称赞,道她实是个好心的伯母,对侄女比李氏这个亲娘还要厚。

可是,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是,杨妈妈派去的人手,始终无一字回报。而当书房大门再度敞开时,国公爷居然是笑呵呵地走出来的,且用着一种非常慈和的语气,叫来大管事刘宝善,命他“好生送三丫头回去”。

其后,三姑娘陈滢一脸平静,高举着那块古怪的金牌,如同得胜还朝的大将军一般,从书房一直走回到了鸣风阁,所过之处,一片倒地跪拜之声。

次日,许氏便收到了国公爷叫刘宝善捎来的一句口信,口信中言道:“往后三姑娘若要外出,不必再报前头管事,直接叫马房备车便是。再,三姑娘往后每隔五日便要去前头骑马,叫人好生跟着,再找个女武师教一教。”

许氏听了这话,自是又有一番思量,从此后对二房诸事越发“上心”,二房在府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起来。

四月末的时候,许老夫人终是静修完毕,离开了佛堂。

她老人家回到明远堂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许氏并沈氏皆叫了过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再过一日,那水田的田契,便由杨妈妈亲自送到了鸣风阁。

第060章 海棠闲话

因时气好了些,那几日李氏的身子不再像往日疲惫,便在明间儿里亲自接待了杨妈妈,又是赏座儿又是赏茶,态度十分客气,过后还赏了她两个银笔锭儿,只说让她家小孙子拿着玩儿。

杨妈妈笑着谢了,复又状似无意地提及,说那沈氏得了许老夫人的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石首饰。

“怪道她不闹了呢,原来也得了好处。”打发走杨妈妈后,李氏便笑着向陈滢如是说道。

说这话时,她与陈滢正坐在红香坞的海棠树下乘凉。

湘妃竹的小榻放在石桌旁边,桌上摆了四只青瓷莲叶碟,一碟子糖渍桃仁儿、一碟子盐津梅肉、一碟子新鲜莲子、一碟子才切的香瓜,另还有清茶两盏,母女二人相对而座,倒也惬意。

“那头面怕也值个百八十两的,倒是与那水田差相仿佛。”李氏吃着茶,闲闲地道。

陈滢便拣了一粒桃仁丢进口中,笑道:“三婶婶是个简单的人,祖母这是投其所好。”

李氏便伸出一根葱管般的手指,向陈滢额上轻轻一点,笑道:“你倒为人说好话。”

“这应该不算是好话。”陈滢看着她道,清澈的眼中似有水波流转:“我只是客观地说出我的看法而已。心思简单之人,未必就会是好人,这完全是两码事。有时候,越是心思简单的人,做出来的事便越可怕。”

心思简单的人,往往便不擅权衡,而不擅权衡的后果就是冲动。

激情犯罪,这可是极易造成恶性后果的一种犯罪形式。

李氏自是想不到这些的,她只是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面上的笑容格外温柔,探手轻轻摸了摸陈滢的头发,道:“我们阿蛮长大了,懂得看人了。”

陈滢便向她笑了笑。

只有在李氏并陈浚的面前,她才会不自觉地有这种真正的笑意,而每当她面对外人时,她便只能调动脸部肌肉,做出“笑”这个动作,于是那笑就格外古怪。

母女二人慢慢地说着话儿,不一时罗妈妈走来,将陈滢请了去,却原来是二房新裁的衣裳到了,又有许老夫人赏的几件头面,需要陈滢去前头过目。

陈滢去后,李氏便独自坐在树下闭目养神,忽尔便闻有小丫鬟轻声禀报:“二爷回来了。”

李氏张开眼睛,笑道:“我倒一时忘了,今日正逢他休沐。”又忙忙道:“快把那井水里的西瓜提起来,二爷最爱个凉。”

国子监每月皆有两日的假,今日恰适假期。

陈浚很快便过来请安,李氏命他坐了,那西瓜也送了上来,陈浚吃了两片,再要吃时,李氏却不让了,怕他坏了肚子,只叫人沏了温温的茶来喝。

母子在树下说了几句话,李氏便挥退了从人,转首看向陈浚,目中似隐着些情绪。

陈浚不如陈滢细心,对此却是一无所觉,仍旧在那里吃茶。

静了些时候,李氏蓦地便道:“浚儿,你说……若是我们离开国公府,可好?”

陈浚一愣。

离开国公府?

此话怎讲?

莫非……

他蓦地抬头望向李氏,面上有着明显的震惊。

李氏见了,忙笑着道:“你也别多想,我不是说真的离开,只是……想要去外头住段日子。”

陈浚醒悟了过来,心头一松,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我还当怎么着了呢,原是此事。这又有什么?去外头住便住去,总在一个地方呆着,也确实是闷。”

李氏微蹙了眉心,将声音放轻了些,道:“我的意思不是去外头小住,而是……去外地,离开京城,到别的地方,长久地住上几年。”

陈浚怔了怔,旋即便问:“母亲何出此言?”

李氏分明就是有了什么打算,否则也不会突然说出这些来。

“我也就不过这么一说罢了。”李氏似是并不想往细里说,将手摆了几摆,笑道:“还是没影的事儿呢,只是我心里有这么个想头。”

陈浚略略颔首沉吟了片刻,便抬起头来展颜一笑,道:“如此也好。恰好国子监我也呆腻了,去外头游学却也不错。”

这回却是轮到李氏讶然了,问他道:“国子监准你们游学?”

“自是准的。”陈浚一脸笃定,慢悠悠地啜了口茶,玩笑地道:“行万里路,方为昂藏七尺之男儿。”

这话引得李氏笑了起来,正欲再说,瞥眼却见那门缝里忽地闪过一个人影,忙止住话头,提声问:“外头是谁?”

她话音还没落,那门就被人推开了,却原来是花在圃家的走了来,身后还跟着个提着食盒的小丫头子,李氏便笑:“哟,花嬷嬷来了,有事么?”

花在圃家的忙陪笑道:“厨下送了两样新鲜点心,姑娘叫给夫人送些尝尝。”说着便从那小丫头手上接过食盒,启盖给李氏观瞧,那里头果真是两碟子精致点心,还冒着热气儿呢,显是新做的。

有了这么件事儿,这个话题就此搁下,李氏留下了点心,仍旧与陈浚闲闲说话,在此略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