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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52)

可他仍旧不语,也可能是害羞得说不出话来,遂只能以动作表明态度。

于是,陈滢便瞧见,那半张大红脸,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往她面前凑,随后,精确地停在了半寸这么个妙到毫颠的位置,方才停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陈滢怔住了。

随后,下意识便要向后退,以拉开间距。

然,此念方生,她忽如醍醐灌顶,陡然间明白了过来,一时直是啼笑皆非。

而再过一秒,这啼笑皆非,便也只剩下了笑。

原来,裴恕挨得这般近,是有着很恰切、很正当的理由的。

她忍笑凑上去,在那张大脸上用力亲了一下,笑道:“是我的错儿,没想起来用这个表示感谢。”

语罢,又“啵、啵、啵”连亲三记,笑着再续:“我自罚三亲,以表诚意。”

裴恕顶着滴汗的红脸直身,笑得眉眼都快挪位了。

从来只听过自罚三杯,这自罚三亲,他可是头一回听说。

媳妇儿真好,为了亲他,连名目都想得如此周全。

裴恕乐孜孜地咧嘴。

被心爱的姑娘连着亲了四口,真是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儿了。

他决定不洗脸了。

而后,他又决定还礼。

总不能白白叫人亲了不是?

想他小侯爷纵横四海,那可是很懂礼数的,若总这么只取不予,成何体统?

心中是这般想的,他口中亦说了出来。

当然,有鉴于他此时的心跳、呼吸以及脑中思绪之混乱,他说出来的话,亦不能够称之为连贯。

“那个……那什么……”他抬起空着的手擦汗,那汗却越擦越多,如同他越来越结巴的语声:“……阿滢亲都亲……亲了,我也得那什么……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得……聊表寸心。”

一壁说话,他一壁转身,面朝着陈滢站定,只是,视线却不敢往下落,只得远远抛去前方,像对着漫天雨丝说话。

陈滢笑看着他,深觉孺子可教。

这么快就晓得回礼,可见小侯爷其实很聪明,身为导师,她还是欣慰的。

她唇角微翘,仰首、闭眼、踮脚,等待着他的唇落下。

最先落下的,是他的手臂。

很坚实、很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

然后……陈滢的脚就离了地。

并且,越离越高、越离越高。

待那高度达到陈滢认为裴恕绝不可能吻上她时,她才终于觉出不对。

再一睁眼,却见裴恕正咧着大嘴,那一口白牙,就在陈滢的腰际。

他居然单手把她抱起来了!

饶是陈滢有着举世最聪明的脑瓜子,此际身在半空,还是有点发懵。

不是说还礼吗?

她亲了他一下,则他的还礼,不应该是亲回来?

怎么变成举高高了?

她是不是在做梦?

然而,裴恕接下来的话语,却让陈滢清醒地意识到,她没做梦,这就是活生生的现实。

她确实被举高高了。

还是单手举的。

“我早就想这么抱你了。”裴恕笑得眼睛眯成缝儿,揽在陈滢腰际的手臂坚实如铁,竟还有余力抱着她上下掂几掂:“上回你抱我的时候,我就想着,也得好好抱你一回。”

许是佳人在怀,他心情大好,说话竟也比方才流畅了些,唯独那脸还很红。

陈滢怔望他几秒,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得学生如此,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她决定不去纠正他了。

她倒要瞧瞧,这个情场经验为负数的家伙,还能整出什么花样儿来。

而看着陈滢的笑脸,听着她那如清溪跃动的笑声,裴恕完全没觉出半点不妥,反以为,此举大大取悦了心上人。

他的白牙越发闪亮起来。

他决定以后没事就举个高儿,也好叫他的阿滢欢欢喜喜地,就像他每天都欢喜一样。

有鉴于两个人想法出奇地一致,于是,这次浪漫的雨中漫步,便在这既甜蜜、又怪异的氛围中落了幕。

第587章 暮烟秋雨

其后的一路,裴恕用行动表明,他是言出必行的真汉子。

逮着空儿他就要这么抱一回。

而陈滢居然很赏脸,偶尔高兴了,还会再亲他几下。

如此古怪的亲昵模式,放眼整个大楚,恐怕也唯有陈滢这个怪人,才会以如此方式回应。

若郎廷玉不曾力挽狂澜的话,没准儿裴恕能把这个保留项目,一直延续到洞房花烛夜。

好在,有“玉面飞熊”暗中指导,没过多久,小侯爷终是幡然悔悟,也终于知晓,回礼不是这么个回法。

而逐渐摸到窍门儿后,裴恕这个生瓜蛋子,终是懂得反客为主,由被动而主动,再由主动到杀得陈滢丢盔卸甲,此皆后话,在此不提。

七月十七,回到京城的次日,暮烟秋雨又黄昏。

一身男式庶服、简单易容过后的陈滢、裴恕等一行人,前往马猴儿他们的住处问话。

老常将这群小青皮安置在了北城,那地方鱼龙混杂、帮派云集,充斥着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还有着以私自搭建的棚舍、木屋以及简陋瓦房所构筑而成的、如蛛网般九曲十八弯的地形,藏人极易,而寻人却极难。

老常行事之老成,由此可见一斑。

“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陈大……陈爷。”赵仵作点头哈腰地向陈滢道。

说起来,这地方还是他介绍给老常的。他本就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又是干的仵作行,北城这一带他常来,久而久之,也就摸清了里头的门道,因听说老常要找个不引人注意的住处,便向他推荐了这里。

而今日引路,亦是因了赵仵作这地头蛇的身份。

陈滢转首顾视,见他穿着一身灰夹短衫,乱糟糟的头发拿根布带子绑着,矮小的身形,辅以精瘦的脸,瞧来倒像只老鼠,杂在这嘈切的坊市间,竟是意外和谐。

她向赵仵作笑了笑,正待言声,一旁的裴恕已然抢先开口:“好生带路,少废话!”

这一喝,气势迫人,赵仵作登时缩缩脖子,麻溜儿在前带路,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他识得裴恕。

前番乔小弟杀人案时,就是裴恕领着一批皇城禁军接替了他们,那张叫人胆寒的脸,即便隔了年许时光,亦叫人记忆犹新。

见裴恕满身杀意,陈滢轻碰了下他的衣袖,示意他放松。

今日来此,裴恕并不在陈滢的计划中。

她原打算单独前往,然裴恕却执意相从,只道城北混乱,不宜于女子独行,即便易容改装,亦有危险。

而今所见,正如裴恕之言,这地方的确很乱,就是个贫民窟,仅这一路行来,便遇见好几个眼神不善、腰藏武器之人,更有帮众子弟大摇大摆招摇过市,若陈滢独自前来,虽安全上不至有问题,但很可能会碰上麻烦。

而她最希望避免的,正是麻烦。

“谢谢你与我同来。”陈滢扯动裴恕衣袖,以口型比出这句话。

裴恕身上气息一缓,亦向她笑了笑。

他也易了容,面上粘了部假须,着一身鹰背灰劲装,戴着斗笠往那儿那么一站,俨然便是江湖客、游侠儿,那满身匪气天然便具伪装作用,与这地界儿极为相合。

唯一的异类,大约便是陈滢。

纵使她扮作小厮模样,戴斗笠披针蓑,只是,她行止间那种冷静淡然的味道,委实与身份相异。

所幸裴恕带了几名裴家军,一个个提刀仗剑、凶狠彪悍,人数又颇多,便有那混混青皮,也断不会没长眼跑来惹事,路人更是有多远躲多远。是故,陈滢这些许不同,也就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转过两条小街,便是一条窄巷,巷中破瓦房林立,间错出无数岔路,却是个四通八达的所在。

“就在这里。”赵仵作恭恭敬敬地道,抢上前几步,立在一所小院儿门前,拉起残旧木门上锈蚀的铁环,轻扣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