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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53)

“谁啊?”门里传来粗嘎的少年声线,正是马猴儿的声音。

“我是你大爷。”赵仵作回以约好的切口,特意将声音扬得很高:“你几个叔伯来看你们了,快开门。”

“来了来了!”随着话音,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旋即木扉开启,马猴儿的破锣嗓子一下子涌了出来:“三叔你们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们好多天了,兄弟几个都快没吃的了……”

他熟练地嚎着对好的暗号儿,一面将众人让进院中,又机警探头四顾。

时近黄昏,雨势渐成,冷风卷起一幕幕水线,抛洒于瓦檐和地面,溅起大片碎珠,偶尔风疾,那雨便往人身上扑,顺着蓑衣斗笠的缝隙钻进去,不少人衣衫已然湿了。

这样的时日,举凡口中有食、身上有衣、温饱可自顾的人家,是断不会想着出门儿的,窝在干燥温暖的家里,哪怕粗茶淡饭,亦比在外奔波强。

见巷中并无人迹,马猴儿忙将门关牢。

而待木扉一合,那几个裴家军立时有序分散开来,将院子前后守住。

“守好,勿叫人靠近。”裴恕沉声喝道。

众兵卒齐齐应诺,虽声音压得极低,气势却极盛,那屋中几个小青皮已经看傻了。

此时,马猴儿也终是认出易装的陈滢,忙快步上前见礼:“陈校长好。”

“进屋说话。”陈滢轻声道。

这院子左右皆有人家,防备些总不为过。

一行人进得屋中,另几个少年在马猴儿的督促下,尽皆过来见礼。

许是裴恕在侧之故,小青皮们见礼后,便齐刷刷在东墙下站成一溜儿,束手束脚地,十分局促。

陈滢知道他们是被这群铁血军人给吓住了,便温言道:“我就是过来问几个问题的,你们不必紧张。”又环顾四周,问:“汤秀才上吊那天,是谁负责盯他的梢的?”

“是猪头。”马猴儿飞快地道,伸手指向一个脑袋大、身骨儿细、眉眼透着精明的少年。

那浑号猪头的少年下意识地一缩,旋即又挺了挺腰杆,强做出一副胆大的模样来,道:“那天正……正是小的盯着汤秀才的。”

说完了,他便又往后退了两步,似是要借着人群把自己隐去,时不时偷看裴恕一眼,苍白的脸上,浮起浓浓畏惧。

第588章 猪头口供

若单看样貌,裴恕绝对称不上凶恶,至少比猪头所知的济南城“铁刀门”门主差上许多,且那门主的身板儿也远比裴恕壮,手里的刀子更是亮得怕人。

可偏偏地,猪头就是怕。

虽面貌不算打眼,可面前男子五官冷厉、神情淡漠,只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不必亮刀子、也不必亮身板儿,周身便散发出一股子冷气,冻得人脚底打晃儿,恨不能赶快跑远才好。

“好了,那就猪头和小猴儿留下吧。”陈滢此时笑道,又走过去拍拍马猴儿的脑袋:“辛苦你们了。”

马猴儿与她相熟些,加之见多识广,此际倒未显得害怕,唯神情有些沮丧,垮着脸、塌着肩,小声儿道:“陈校长,小的把差事办砸了。”

他低了头,语中满是懊恼与悔恨:“都怨小的没把人盯牢,不知怎么的他居然就死了,要不是那木器行的伙计上门儿送货,叫破了这事儿,小的怕还要在外头白盯着呢。”

他越说声音越小,心底里极为自责。

汤秀才虽是上吊死的,那也是他们没提前发现苗头,竟不知他要寻死。身为这群人的头儿,马猴儿自觉罪责重大。

他记得叶统领说过,如果一队人犯了错,那头儿就得担下来,这叫“担当”。如今汤秀才既死,则他就得担下这盯梢不力的错儿来,不能怪别人。

“你们已经尽力了,做这些也委实为难你们。”陈滢和声道。

一群没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半大小子,千里迢迢跟着汤秀才进京,这一路都没把人跟丢,且还将其近期动向摸得一清二楚,这已然是超水平发挥了,她对他们,并无苛责之意。

见陈滢始终态度柔和,马猴儿多少放下些心来,摸着后脑勺儿道:“校长不怪罪小的就好。”

陈滢摆摆手,拉他与猪头分别坐了,略过这话题,当先便问猪头道:“汤秀才上吊那天都做了些什么,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好生说,莫要有遗漏。”裴恕在旁补充道。

很沉的声音,听在陈滢耳中,是醇酒低弦,然猪头听了,心底更慌。

这黑脸大汉本就怪吓人的,如今这话听来越发像是威胁,由不得他不紧张。

“是……是,陈校长。”猪头干咽了口唾沫道,喉咙又涩又痒,舌头也不大利索了:“俺……我……我就是那天盯着汤秀才来着,俺……”

“你慢慢说,别怕。”陈滢柔声道,自袖中取出个小纸包儿来,打开了,却原来里头装着几粒松子糖:“吃块糖,甜食有助于平稳心情。”

猪头半懂不懂地听着,心思压根儿就被那糖给引过去了,伸手欲取,又缩回,怯怯地看了裴恕一眼。

“吃吧吃吧,陈校长人可好了。”马猴儿到底见过些世面,虽也觉着裴恕吓人,却没那么害怕,拿了块糖塞进猪头嘴里。

陈滢便将整包糖都递了过去,温笑道:“都拿着罢,我还带了好些吃的,等一会说完了话再给你们。”

猪头将糖块儿含在嘴里,那甜丝丝、冰冰凉的口感,立时便攫去他全部的注意力。他眯眼感受着,倒真把裴恕给忘了。

马猴儿见他只顾着吃,便虎下脸,胳膊肘用力捅了捅他:“快说,陈校长还等着呢。”

猪头这才回过神来,一面吸溜吸溜地吃糖,一面便道:“那天快中晌的时候,汤秀才出门儿,小的悄悄跟在他后头,一直跟到城南铜锣巷,那巷子里有家热汤面馆儿,汤秀才有时候会过去吃汤面。”

“他去的有规律么?”陈滢插口问道,怕他听不懂,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一般隔几天去一次?”

猪头呆了呆,马猴儿倒是答得很快:“小的记得汤秀才去的日子不定,有时候隔两、三天,有时候隔个五、六天。”

“你确定么?”陈滢略有些怀疑。

不是她不相信马猴儿,委实是觉着,以这小家伙识得的那几个字,怕是无法记下如此繁复的信息的。

马猴儿便笑嘻嘻地道:“小的记着这事儿呢。叶统领给了小的几张黄历纸,小的每天都在上头做记号儿来着。”

“黄历纸?”陈滢怔了怔,旋即心头一喜,忙问:“是女校特制的那种黄历么?”

马猴儿立时点头:“回陈校长,就是那种黄历纸,叶统领给了小的半年的黄历,又教小的识数儿和认字儿,小的就在上头画记号记事儿。”

陈滢欣然颔首:“这法子很好,你很聪明。”

马猴儿所说的黄历纸,其实是女校特制的月历,一个月一张,与现代的台历相仿。

原先,陈滢将之作记事用,后众人见其简便,便也都跟着学,一来二去,简易版月历就此在女校流行开来,叶青那里也有几份。

“叶统领告诉小的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儿,记在纸上比记在脑子里更稳当,小的便照做啦。”马猴儿比划着道,又张大眼睛问:“小的这就把那黄历纸拿来给您瞧瞧?”

“好,快拿来给我看看。”陈滢笑道。

有这份东西,对于汤秀才这段时间的去向,便会有个直观的感受。

马猴儿飞跑着出了屋儿,不一时又回转,将月历纸呈上,又指着那上头的各种记号解释:“陈校长,这上头举凡画了个碗的,就是汤秀才去吃汤面的日子。”

陈滢扫眼看去,的确,从记录上看,汤秀才吃汤面的时日,并不固定。

她将月历搁于案边,继续问猪头:“你接着往下说,汤秀才去吃汤面,然后呢?”

猪头拧着眉毛回忆了片刻,便道:“他在那面馆儿里吃了两碗汤面,然后就出来在那巷子里溜达消食儿,小的一直跟着他,没见他跟人说过话,也没见他窜门儿什么的,他就一个人在巷子里转了转,就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