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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59)

连同陈劭眸中的缱绻,她眼前的幻象,心底蚀骨的疼痛,一并飞快散去。

雨敲打着屋檐,亮如白昼的房间,清冷的茶香,以及窗外轻咽的风声。

他们相对而坐,他就在她眼前,与她不过咫尺之距。

蓦地,陈劭“呵”地笑了一声。

很怪异的一笑,仿佛在用这笑令自己清醒。

随后,他便歉然地向李氏颔首:“罢了,我还是先听瑗贞的意思罢,无论你如何选,我皆无二话。”

他振了振衣袖,清俊的脸望过来,没有太多表情。

仍旧是素常可见的翩翩君子,君子如玉。

李氏抬起苍白的脸,捏得太紧的掌心,已然变得麻木。

心底里似有个沙漏,有一些什么,正以极快的速度飞逝,她抓不住、握不劳,只能任由它流逝,将她的心渐渐挖空。

而后,冷风拂了进来。

她听见空洞的回音,“哗、哗、哗”,无边无际,永无尽头。

她扯开唇角,一滴冰冷的泪,悄然滑落。

她一直以为,她的心,早便已经空了。

在那周九娘找上门来之时,在他似有意、若无意地隐下那八年行踪之时,在他们终于从举案齐眉、走到相敬如冰之时。

她以为,她的心已然空得落不到底,如同那一个个漫长得没有尽头的夜。

而其实,并没有。

她其实还是存了些念想的。

在心底最深处,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那念想隐藏得如此之深,甚至就连她自己,亦不知晓。

可现在,她终于感受到了。

那个正逐渐扩大的空洞,终令她惊觉,她最熟悉、又最陌生的那个人,正在以一种她不能理解、亦无法掌控的方式,离她而去。

他的青衫与低语,他的微笑,他修长的正端着茶盏的手指,他叫她“瑗贞”的时候,总会微弯的眼眸……

李氏忽然无比清晰地知晓,从今夜后,从这一问之后,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即便如今还在,不久的将来,亦会消失。

永远地消失。

“妾身……”李氏张开颤抖的唇,只说了两个字,便再也无法接续。

舌头上像压了千斤巨石,心底的冷和着窗外秋风,不断地抚过她的身体和她的心,就连骨头与血液,都被那凉风浸透。

而每当启唇,那风便托着她,将她推向无边无际的黑与空。

上不接天、下不连地,伸出手,便是无涯的寂寞,与亘古不变的寒凉。

李氏忽然觉得凄惶。

如置身于漆黑无尽的荒野,茫茫天地,唯她一人。

她真要这样,独自一人,走过这漫漫余生么?

看不见那个人,也听不到那个人,将那个熟悉的身影,硬生生从心底里挖去,然后,带着那个能够吸尽一切热与暖的空洞,过完一生?

她真的要这样么?

而若非如此,她真正想要的,她此生最切盼的,又是什么?

李氏茫然地看着前方。

冰冷的舌尖冻得发麻,身体的战栗一刻比一刻强烈,空气与烛光在此刻化作粘稠的水波,正一点一点将她淹没。

她觉得呼吸不过来。

她要立时离开这屋子,离开这叫人窒息的地方。

可她知道,她不能走。

陈劭是认真的。

当他这样问她时,他便在真的打算着,永远离开。

李氏迟缓地转过头,将眸光投向窗外。

视线已然变得模糊,目之所及,唯一片惨白,刺得人睁不开眼。

她慢慢阖上双眼。

窗外,雨仍在下……

第596章 关系破冰

八月初七,金风送爽,正是个诸事咸宜的好日子。

便在这一日,陈滢受陈湘之邀,前往永成侯府,参加这位侯府二姑娘的过大礼仪式。

说起来,陈湘的婚事进展颇为顺利,沈氏眼光独到,相中了太仆寺丞冯之本冯大人膝下嫡次子,两下里已然过了文定,等一应礼节毕,明春便行完婚。

这门亲事甚合许老夫人之意,不仅赏了陈湘两套名贵的红宝石头面,更将京里的两家铺面儿也予了她,权作陪嫁。

得了这等彩头儿,沈氏自是喜不自胜,近日里走路都是昂头挺胸,许氏来府里递帖子时,不免也要拉着李氏的手感叹:“二弟妹这一手真是神来之笔,竟挑了个极相宜的人家,我还当她必要往那富贵人家里相看呢,未曾想她倒能把两个脚放在地下,安安生生地走了这一步。那冯家清清净净地,二丫头嫁过去,这后半辈子便不愁了。”

语至最后,到底念及陈漌,心下自是万般滋味。

事实上,不唯许氏惊奇,陈滢也觉着,沈氏挑给长女的婚事,委实好得离谱。

那太仆寺丞本就是个清闲官儿、太平官儿,这等官职,是非本就少,相应地,犯大错儿的机会便少,家中自亦是平平安安地。此其一。

其二,冯之本虽官职不高,却有个好出身,原为东乡侯庶三子,在家时并不出挑,堪堪考了个童生,便再无寸进。后,东乡侯嫡长子袭爵,冯之本搬出侯府自立门户,不想这一离府,直如龙出浅滩,竟只用两年功夫便一路考进三甲,以同进士出身入仕,就此摆脱勋贵身份,踏入清流士林。由此可见,这冯大人不仅头脑聪明,行事更稳,有如此长辈坐镇,何愁家业不兴?

其三,便是那冯家二爷本人也很不错,虽读书不成,却有经商天赋,家里头几个铺子被他打理得有声有色,且因家教严格,很是洁身自好,虽常在外走动,却并未沾染半点恶习,委实是个五好青年。

能够嫁进这样的人家,有一个这样的夫君,陈滢还是很为陈湘欢喜的。

是日一早,她做完功课,便被罗妈妈拉去换衣裳。

李氏今日亦会同去,此时正在屋中候着,见陈滢来了,不及多言,先携她去了内室,指了榻上铺陈的那一堆五颜六色的衣裙,笑曰:“快瞧瞧,这是今秋新裁的,皆是今年最时兴的款儿,我们几个商量着给你挑了几套出来,你且选个喜欢的换上。”

言罢,又将她牵至妆台前,那上头也搁着好几套新打的头面,又笑:“还有这些,也是娘前几日才叫人打的,娘觉着这套金绞丝点翠的还不错,我儿瞧着可合意?”

陈滢自不忍拂她好意,含笑道:“娘替我挑的,自然件件都好,娘干脆再替女儿劳个神,从这些里头拣一身最好的,女儿换上便是。”

李氏便拿手指头点她脑门儿,佯怒道:“你这丫头真真可恼,娘都把东西捧到你眼面前儿了,略伸手点一点的功夫都不肯,再这么着,娘往后不准你出门儿了。”

罗妈妈亦在旁笑劝:“姑娘好歹挑一套吧,太太从昨儿晚上就忙着替姑娘掌眼,奴婢跟着瞧了半晚上,今儿早起眼还是花的呢,看什么都晃得很。”

说着还作势揉眼睛。

众人皆笑起来,李氏更是笑得眉眼都弯了,看向女儿的眸中满是疼惜。

陈滢唯愿她每天都是如此欢喜开怀,遂依言上前,挑了一套上葱白下水绿的衣裳,头面则拣了李氏点名的那套点翠的,李氏这才满意。

因见时辰不早,母女两个先用了早饭,待收拾妥当,便坐上了马车。

陈浚如今已正式入得翰林院,每日皆要应卯;陈劭通政司的工作更是繁忙,是故,今日前去观礼的,就她们两母女。据说,沈氏还邀了几名相熟的贵妇,也算将场面撑足了。

说来,这也是大楚朝风习,举凡过大礼时,女方皆会邀请亲朋前来观礼,用以展示男方诚意,并接受众人祝福。

赶车的仍是郑寿,他如今驭车已然十分熟练,马车走得平平稳稳,李氏便拉着陈滢,坐在窗边凭风。

天空蓝得清透,远处浮着薄薄一层瓦块云,道旁树木犹自葳蕤,因时辰尚早,街衢清冷、行人稀落,“得得”蹄声嵌入风中,越添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