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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65)

这一叹,恰似一阵疾风,将陈滢心底的那点期盼,吹得四散。

“我隐约记着,这样子的珠钗,我仿似在哪里见过。”许老夫人太息地道,面色微黯,似是对记忆中模糊的往事无能为力:“方才我仔细瞧了,这钗子上几朵珠花的样式,很眼熟。只这一时半刻的,教我当下便想起来,却是不成。”

她自嘲地扯动唇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我是真的老啦。”她按向额角的手向后拢了拢,抚向花白的发鬓,语声极是感慨:“这几年忘性儿一天比一天大,从前的事儿倒也不是尽想不起来,只是,每到要用的时候儿,偏是不成。等用不着了,它自己又跑回来了。”

满含无奈地语罢,她便探身去端茶盏。

陈滢忙抢上前道:“您这茶也凉了,我重新倒一盏罢。”

说话间,她将残茶泼去白磁盂,复又行去一旁的梅花案,案上放着暖套儿,茶壶便温在其间。

借着这片刻间隙,她飞快整理着方才观察得来的信息:

微表情正常、情绪转换自然、语言表达逻辑通畅。

许老夫人没说谎。

她认出了珠钗,却记不起它的主人。

陈滢心头大定,唇角漾出笑来。

想不起来没关系,慢慢想便是,这案子本就疑点重重,陈滢从不认为短时间能够破案,今日已然收获颇丰,她很满意。

微笑着将茶壶提至凭几前,陈滢向盏中茶。

青碧的汁液自壶嘴流泻,半空里腾起一弯细弱的白烟。

滴沥水声中,她干净的语声亦如那道烟气,稳定、从容、舒缓:“老太太勿要过于劳神,想不起来就别再想了。人的记忆是很奇妙的,通常我们大脑中的海马体……”

言至此,茶至八分,她停手息声,转望许老夫人。

凭几前落了半幅阳光,恰映上她干净的眉眼,几许凉风自槅扇的缝隙间拂来,将她的发鬓吹得微动。

一刹时,眼前少女冰雪为骨、秋水为神,竟叫人不敢逼视。

许老夫人心头剧震,忍不住眨了眨眼。

定睛再看,陈滢那张鲜少情绪的脸,重又占据了她的视线。

“我又说了好些新鲜词儿,老太太听听便罢,用不着深究。”清清净净的语声,正是许老夫人此前听惯了的。

她不由暗自一哂。

她也真是老糊涂了。

这个曾经的三孙女,从来就非易于掌控之人,在国公府时她就知道。如今,二房与永成侯府形同陌路,仅剩的那一丁点血脉情分,亦终有消耗殆尽的一日,她又何必庸人自扰,为一些绝不可能之事而徒呼奈何呢?

虽然心中如此作想,可是,在那极短的一息,许老夫人心底的遗憾,却是难以言喻的。

若早知陈滢出落得如此之好,当初就该在她的婚事上头多下些功夫,让她嫁个更出色、更有前途的儿郎,而非小侯爷这样的勋贵武夫。

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

虽然从不曾喜欢过这个三孙女,但是,对这个“神探”女孩的人品,许老夫人是信任的,甚至也是欣赏的。

“罢了,你这孩子偏这许多客套。”许老夫人笑道,语气颇为亲昵。

陈滢此时已然归了座,闻言便于座中躬身:“是我叫您老人家费神了。”

许老夫人摆手笑了笑,饮一口茶,忽似想起什么,忙问:“我想起来了,我这记性虽不行了,刘家的倒比我强些,要不要叫她进来问问?”

她说的是刘宝善家的。

她们主仆多年、岁数相仿,许老夫人做姑娘时,便得其服侍,这个提议很合理。

陈滢只迟疑了半秒,便点头应下:“但请刘妈妈进来吧,没准儿她能想起来。”

许老夫人立时扬声吩咐:“刘家的进来。”

刘宝善家的本就没走远,听唤即至,许老夫人也不必陈滢开口,直接便将草图递了过去,笑道:“陈大姑娘这就要备嫁啦,我想着送套头面予她,也算我这个长辈的贺礼,这丫头却怪着呢,也不说别的,忽儿巴喇地就拿了这花样子过来,说是要照着这个打。我瞧着这样式挺眼熟的,你瞅瞅,这珠钗从前是不是有谁戴过?”

三言两语间,便将话头转去陈滢的婚事,言辞间没有半点破绽。

第604章 记忆犹新

刘宝善家的闻言,自不疑有他,少不得上前恭贺两句,复又双手接过草图,捧在跟前瞧了一会儿,面上便露出纳罕的神情:“这还真是奇了,奴婢也觉着这钗子似是在哪里见过的。”

她拧眉思忖片刻,蓦地“哟”了一声,笑道:“奴婢想起来了,这钗子果然奴婢是和老太太在一块儿的时候见过的。”

此言一出,陈滢并许老夫人俱精神一振,只二人面上却无变化,许老夫人只笑:“这么说不是我老眼昏花?果然我没记错?”

“老太太记性好着哪,如何会记错?”刘宝善家的忙恭维了一句,方道:“奴婢记着,那是在三姑奶奶六岁那年,先宁王家里摆酒,老太太把三位姑奶奶都带去了,就在听戏的时候儿,大姑奶奶并二姑奶奶置气,拌了几句嘴,这事儿老太太可还记着?”

她所说的三位姑奶奶,便是许老夫人膝下三女,其中长女、次女皆是庶出,唯三女是她生的,也就是彼时六岁的那个。

至于宁王,因争储失败,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许老夫人闻言,眉头微蹙。

辽远的记忆迢递而来,却因了年深日久,那记忆便像蒙了层雾,无论如何擦拭,始终模糊不清,唯一些零星闪过的片段,亦破碎不堪,难以连成整幅画面。

刘宝善家的见此情形,便知她仍未记起前事,忙向脑袋上敲几记,陪笑道:“奴婢该死,却是忘了老太太那时候正忙着应酬几位郡主呢,哪里得空儿理会这些?奴婢因一直服侍着三姑奶奶,倒是听得清楚。”

她向那草图一指,笑道:“因那时候儿人多,奴婢便劝两位姑奶奶息怒,猛可里听见大姑奶奶说,那里有个姑娘戴着新花样儿的钗子,奴婢也便顺势瞧了一眼。如今再看,大姑奶奶说的钗子,竟是和这画儿上的一模一样。因样式新鲜,奴婢到现在也还记着。”

许老夫人“唔”了一声,眉头舒展,语声也自柔和:“我恍惚也记得有这么件事儿,只记得不仔细。你倒是说说,是谁家的姑娘戴着这钗子来着?”

“这奴婢哪儿知道啊。”刘宝善家的摇头笑道,将纸页双手还了回去:“大姑奶奶就远远地指了指,也不曾说名道姓地,奴婢连那人的脸都没瞧清。”

许老夫人微觉失望,面上却一丝不显,笑着点了点头:“罢了,我也就这么一问,你先下去吧。”

刘宝善家的很是莫名,却也不敢多问,悄没声儿地退了下去。

待门扇重掩,许老夫人便转向陈滢,和声道:“陈大姑娘若是不急的话,我过几天就给你大姑母写封信,问问她还记不记得。”

陈滢谢了她一声,再思忖片刻,终是起身上前,用很低的声音问:“老太太还记不记得,您认识的人里头,有没有名字里有个容颜的‘容’字的?”

说出这话时,她面色平静如初,可心却提了起来。

这是她的底牌,此际问出,多少有些冒险。

只是,机会难得,许老夫人也足堪信任,且刘宝善家的前番所言,又将时间、地点、人物、场景尽皆点明,陈滢认为,这是激活回忆的最好时机。

“容颜之容?”许老夫人皱起眉,素来淡定的脸上,难得地浮起几分茫然:“这……我倒是头一回听闻。”

陈滢便又问:“这个以‘容’字为名的女子,姓氏之中有个‘王’字,老太太想想,您认识的人里头,可有符合这两个条件之人?”

许老夫人没说话,眉头越皱越紧。

不知何故,她总觉得,这名字像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