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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66)

陈滢也不去催她,回身归座,自点心碟儿里拣了块玫瑰糖,慢慢地吃起来。

日影微斜,投进窗格儿的光束轻尘舞动,门前锦帘偶尔被风吹起,流苏坠儿拍在门框子上,“啪”地一声轻响,寂静地,寥落地,似应和这满世界的萧瑟

屋中未点炭盆,空气微凉,这对曾经的祖孙,无声地相对而坐,一个凝眉沉思,一个耐心等候,仿似连时间也静止。

不过,这份宁谧很快便被打断。

“老夫人,夫人才使人来报,东乡侯夫人并冯老夫人打算走了。”门外忽地响起大丫鬟芙蓉的通传。

这东乡侯夫人,正是冯二爷的姑母,也是将来陈湘的姑母,那冯老夫人更是陈湘未来婆母的婆母。

虽东乡侯府已与冯家分了家,然亲戚关系摆在那里,其与永成侯府也算半个姻亲,于情于理,许老夫人也该去照个面儿、打个招呼。

“罢了,进来服侍。”许老夫人提声吩咐,又转向陈滢歉然道:“这可真是事儿赶着事儿,偏这会子事儿多,我也没法子推托。”

“是晚辈耽搁了老太太的时间。”陈滢起身离座,谨遵着晚辈礼仪。

便在说话的当儿,刘宝善家的已然带着丫鬟们进了屋儿,陈滢见状,自不好再留,只得告辞而去。

待跨出屋门时,守在廊下的寻真便走来,悄声禀报:“姑娘,陈二姑娘在那边银杏林子里摆了茶果,请姑娘得空儿过去坐坐呢。”

这原是早就说好了的,倒是陈滢一时忙于查案,险些忘了陈湘之约。

“那便快去吧,她应该等了好些时候了。”陈滢立时道。

知实早便找人问明了路径,此时便在前领路,主仆三人离开了明远堂,转向左首的一道曲廊。

“这廊子一直连着两个院儿,沿路都种着腊梅,听说冬天下雪的时候,廊子里头都是花香呢。”寻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兴致勃勃地向陈滢介绍。

陈滢这才注意到,回廊两侧果然植着好些腊梅,此时叶片半凋,虬枝苍劲,隐隐已可见横斜之态。

“这么说来,冬天的时候,这回廊倒是挺有看头的。”她点头赞了一句。

寻真听了,越发激起说话的兴致,吱吱喳喳讲个不停。

便在她的话声中,一行人穿过两重院落,曲廊果便到了头儿,前方现出一道精巧的梅花门,朱漆门半掩着,风里有细碎的花香。

陈滢记着,那银杏林里,便有几本木樨。

第605章 你去我回

“姑娘,从这院儿穿出去就到地方了,婢子去开门。”寻真此时说道,赶前几步,抬手便欲推门。

不想,她的手才一伸出,那朱漆门竟“咿呀”一声开了,一个穿掐牙比甲的丫鬟正自内往外走,陡见门外有人,她吓得“哎哟”一声,身子连晃几晃,除些摔倒,忙扶着门框站稳。

“出了何事?”门内传来一道极轻柔的女子声线。

那小丫鬟惊魂未定,拍着心口回头禀报:“太太,是婢子不小心,差点儿撞着人。”

她一面说话,一面向寻真歉意地笑了笑,侧过身,让出院门的位置。

寻真见状,也回了她一笑,自阶前退至陈滢身侧,躬立不语。

那小丫鬟开口便唤“太太”,不必说,来人必是哪家女眷,以陈滢的性子,自然不会与人争路,是故寻真也自觉退了回来。

果然,凉风过处、环珮叮当,数息后,一个著罗衫、系锦裙、金钗当鬓的贵妇,款款行了出来。

一见此人,寻真与知实同时色变,齐齐上前几步,将陈滢护在了身后。

“我当是谁,原来是陈大姑娘啊。”那贵妇举眸顾视,淡笑地看向陈滢,秀丽的脸上,不见一丝讶色:“多日不见,陈大姑娘得觅良缘、身价百倍,倒是我失礼得很,竟到现在才得恭贺一声。”

陈滢唇角微拧,露出了惯常的笑容,轻轻一拉双婢,反将她们扯去身后,神情与语声皆极平静:“陈三太太回来了。”

永成侯府四太太柳氏,因着二房分宗之故,如今,已然升格成了三太太。

来者正是她。

她因牵涉谋逆案,原本被许老夫人罚去家庙抄经,只如今却不知为何,重又回到了侯府。

柳氏莞尔一笑,动作优雅地拂了拂衣袖:“陈大姑娘既然走了,则我便回来了。这一去一回,却也有趣儿。陈大姑娘,你说是不是哪?”

她弯眸望向陈滢,意态悠然,绝无耀武扬威之意,好似那段枯守家庙、日夜抄经的日子,从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而她与陈滢,亦从无龃龉。

陈滢未置可否,只安静地立于阶上。

柳氏等了半天,却不曾等来对方只言片语,唯两道淡极近无的眼风,远兜远转,自她身上掠了掠,复又转去别处。

与其说那是一种轻屑,毋宁说,便连轻屑这样的情绪,亦吝于加著其间。

柳氏从容雅淡的面容间,有了一丝裂隙。

那一刹儿,无人知晓她藏在袖中的手,是如何痉挛颤抖,那尖利的指甲几乎刺破皮肉,方才抑下心头陡生的恶念。

她下意识地拢袖,掩住小腹。

这细微的举动,旁人并无所觉,陈滢却立时察知。

没来由地,她觉得寒凉。

她目注柳氏,平静地开了口:“三太太有孕在身,又与我在此偶遇,这已经极巧,而更巧的是,此处僻静,除了你我二人并我们各自的丫鬟外,并没有第三方人证。如此天赐良机,三太太一时新仇旧恨俱起,遂想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拿腹中儿的性命,换取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干净的声线随风四散,所有人尽皆怔住。

而随后,柳氏身边两个丫鬟,已是满脸震惊。

柳氏有孕之事,如今还是秘密,连管着中馈的许氏都不知道。

因她二人是柳氏心腹,这才约略有数,却也只是猜测而已,可此刻,这陈大姑娘居然一语道破。

她是从何处听闻的?

“陈大姑娘,你这话是何意?”柳氏定定地看着陈滢,再也顾不得风度仪态,目中怨毒几乎毫无掩饰。

然在心底里,她委实又惊又惧。

陈滢是怎么知道的?

是谁把消息透给她的?莫非是老太太?

一念及此,柳氏的神情便复杂起来。

若非有孕在身,她又如何能重回侯府?

陈励殿试高中二甲,此乃原因之一,而更重要的是,柳氏有了身孕。

家庙那种地方,并不宜于养胎,许老夫人这才松了口,默许她回府。

自然,这其中也少不了陈励的苦求,以及他那一份“士子风骨”之论。

柳氏微垂了头,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小腹,心底一片寒凉。

若换了寻常人家,似她这等牵涉谋逆大案的正妻,那是永无回头之日的。

良善些的人家,只消把人扔在家庙里,或找个破尼庵住着,用不上几年,就能把人给熬死;更有那手段狠的,一碗药下去,干净利落地便能了断。

永成侯府,约莫是属前者。

只是,陈励却是个死脑筋,抱着他那“士子风骨”那一套,不肯就范。究其原因,并非是他有多么珍爱柳氏,而是他不愿自身品行有污。

柳氏心底的凉意,一点一点漫上了眼眶。

然而,这一丝丝的哀切,很快便被陈滢的语声打断。

“方才三太太突然拿衣袖掩住小腹,通常来说,这个动作只有孕妇才会在下意识间做出来,所以我认为,三太太有了身孕。”她说道,面上并无太多情绪。

柳氏回过神,一时有些呆怔。

仅仅只凭一个动作,便能推断得如此准确?

这个曾经的三姑娘,有这样厉害?

便在她猜疑之时,陈滢已然又道:“我方才说,三太太突发奇想,想要拿你肚子里胎儿的命,给我安上个挟恨报复、故意冲撞曾经的对手、致使对方堕胎的罪名。反正这地方也没人,你摔倒在地,说是我故意撞的甚至是我打了你一顿,也无人替我作证。而事后,我将背负骂名,而你则可与谢大人联手,采用舆论造势、言官弹劾、双管齐下的手法,以毁掉我的名声为起始点,最终波及家父、家兄,最后将我陈氏家族的名声,尽皆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