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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69)

柳氏那张扭曲的脸,她委实不欲再看。

柳氏微闭双眸,深吸了口气。

空气微寒,携几许花香,清清冷冷,沁入鼻端。

然而,这香气却并不能予她欢悦,反倒越添凉意。

她张开眸子,向陈滢笑了笑。

强撑出来的笑,有着一丝莫可名状的悲切:“我要说的最后一件事儿,便是陈大姑娘方才猜测的那些,差不多都说中了,唯说反了一桩因果。”

虽是坐着,可她望向陈滢的目光,却居高临下:“我并非心心念念要将表妹嫁给小侯爷,这椿婚事不过是手段,用以鼓动谢家出手帮我。”

陈滢默然无语。

柳氏的一切算计,落在明眼人眼中,只会教人发噱。

谢绍能一步一步做到盛京府丞,岂是简单之人?

堂堂四品京官,一个内宅妇人就能轻易摆弄?

柳氏未免自视太高,又把这些官油子瞧得太小。

再者说,今日之柳氏,早非国公府四太太,哪怕再加上朝堂党争这个砝码,谢绍也未必会入局。

心念至此,陈滢便也将此事抛下,只半侧了身子,向柳氏微微颔首,权作告别,随后穿花绕树,推门而去。

自始至终,不置一词。

直到那主仆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柳氏方才腰身一塌,软软倒向廊柱。

她两个丫鬟在远处瞧见了,直吓得魂飞魄散,发足奔了过来,双双扶住她。其中一个容长脸儿、面貌精致的丫鬟,颤声问道:“太太,要不要奴婢去叫个软轿过来?”

“用不着。”柳氏恹恹摆手,面色虽难看,精神头倒是不差:“我坐一坐再走,方才站得太久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俱皆面孔发白。

虽因离得远,听不清柳氏与陈滢说了什么,然只看二人面色,便知绝非小事。

她们此刻唯愿柳氏别动了胎气,否则,她两个也难活命。

那先头问话的丫鬟想了想,便自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细声道:“太太垫个帕子再坐吧,这凳楣子上凉。”

柳氏闭目蹙眉,并不言声,另一个丫鬟便扶着她略起身,由得那丫鬟铺好帕子,方重新扶她坐下,又让她倚在自己身上,低声道:“婢子扶着您吧,那柱子也凉。”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往四下看。

这段回廊隔了段转角,另一头又是院墙,倒不虞有穿堂风。

可饶是如此,两个丫鬟亦神色惴惴,生恐柳氏有什么不适。

好在,未过多久,柳氏终是缓过来些,苍白的嘴唇也恢复红润,张眸吩咐她们:“罢了,去前头敞轩瞧瞧。原本就打算去的,不想中间竟耽搁了这么些时候儿,再往后,客人都该散了。”

两个丫鬟闻言,自不敢多话,忙服侍她站起来,将她的仪容略作整理,方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前行。

却未料,才走出几步,那廊子转角竟闪出一个人。

双婢吓了一大跳,柳氏亦微惊。

主仆三人尽皆停步,凝目细看,却见来人青衫飘摆、大袖当风,竟是陈励。

一见是他,两个丫鬟当先松了口气,忙蹲身见礼,柳氏亦面含浅笑,殷勤相问:“老爷怎么在这里?前头散席了么?”

说话间,款步上前,看向陈励的眸光,极尽温柔。

第609章 别凑热闹

陈励很低地“唔”了一声,直挺挺地立着,动也未动。

风吹过他的青衫,宽大的袍袖“扑啦啦”轻响。

他的面色有些冷。

柳氏见了,心头一跳。

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方才她与陈滢那番话,陈励都听见了?

这念头才一泛起,便又被柳氏捺下。

应该不会的。

她暗自摇头,笑自己太多心。

她后头可还干坐着歇了半天儿呢,只两个丫鬟作伴,连话都没说两句。陈励就算来得早些,彼时陈滢也已然离开,又怎么可能听到她与自己说话?

略宁了宁神,柳氏再往前踏了半步,柔声细语地道:“老爷是不是不舒服?可是多饮了几杯酒?”

一面说话,她一面细细端详陈励面色。

陈励仍旧未语,唯转首望着廊外花树,神情比方才还要寒凉。

柳氏心里打了个突。

自得知她有孕在身,原本已然冷淡下来的陈励,重又待她好起来,几与新婚时相差无己,这么些日子里,他还从不曾在她跟前摆过脸。

莫非是前头出了事儿?

再不然,是与同僚或上司生了龃龉?

心下虽狐疑,柳氏面上却笑得温柔,若无其事地道:“老爷既来了,却是正巧,不若便与妾身同去敞轩吧,老太太她们正在那里听戏呢,老爷……”

“我送太太回屋儿罢。”陈励突兀地打断了她,不容她再言,大步走去,将她自丫鬟手中接过,扶着她回头就走,说话声又冷又硬:“太太是有身子的人,那等热闹,不凑也罢。”

柳氏不意他竟会如此,一时间倒有些措手不及,待反应过来时,二人南沙群岛已步出回廊,正自跨过梅花院门儿。

柳氏“哟”了一声,又急又羞,脸都臊红了,压着声音急急道:“老爷这是做什么?丫头们还在呢。”

她用力夺手,又往左右顾视。

天幸四下无人,两个丫鬟皆低头在后跟在,并不敢多看。

“无妨的,我扶着我的太太,我的太太又正怀着我的孩儿,任谁见了,都只会说太太有福。”陈励手劲儿不小,拉着柳氏直往前走,眉眼间一派冷淡,说话毫无起伏,就像在背书差。

柳氏几番夺手不成,心头微慌,莫名生出一丝异样。

陈励这话,似是大有深意。

只是,他走得委实太快,拉住柳氏的力道也大,竟不容她挣脱。柳氏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一时间气促不已,那一丝丝的异样,便也很快被难堪替代。

这大庭广众之下,就算他们是夫妻,也不能这样子走路,被人瞧见了,那是要说闲话的。

柳氏直急得面红耳赤,压着嗓子苦苦央求:“老爷快松手,妾身求您了,妾身自己也能走的。这地方人来人往,万一教人瞧见了,到底不好,再要报去老太太那里,老爷也要跟着吃挂落。”

这话软中带硬,把许老夫人抬了出来,就是想令陈励知难而退。

奈何陈励竟是置若罔闻,好似铁了心一般,牢牢地拉着柳氏,埋头往前走,一行人无声而又迅速地穿过几道门户,不消多时,便回到了三房的院落。

直待望见那门楣上苍劲秀挺的“濯月”二字,陈励方才脚步一收,握住柳氏的手,亦自松开。

柳氏一路被他半扶半拉着,早跑出一身细汗,此时终是得空儿,未及说话,先抽出帕子来,向额角拭了拭。

她穿的本是宽袖衫,这一抬手,便露出半截皓腕,雪白的肌肤上,明晃晃印着几个鲜红的指印儿,说不出地刺目。

赫然竟是陈励方才留下的。

两名丫鬟自后赶来服侍,俱皆瞧见了,一时间,面色各异。

这得是多大的力气,才能在手腕子上留下这么深的印子?

知道的,这是陈励扶着柳氏,不知道的,还当他向柳氏动手了呢。

就算动手,陈励之举也太下人的脸。

柳氏可是正头太太,夫妻两个拌嘴置气,本是寻常,身为丈夫的,断不该对正房太太下这样死手。

再者说,陈励可是公侯人家的公子,更是进士老爷、读书人,与外头那些打老婆、卖孩子的市井混混,那可是云泥之别。

双婢心跳如鼓,眼神乱飘,却是齐齐飞快地低头,佯作不知,只替柳氏整理衣物。

柳氏原还无甚感觉,及至见了腕上指印,方知陈励方才竟是用了大力。

她登时脸上火辣辣地,又是疼、又是恼、又是委屈。

这鲜红的指印儿,不啻于几个大巴掌扇在她脸上,从今往后,她在这三房里该怎么做人?她又该如何调派下人、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