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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72)

她本能地飞快地伸出手。

指尖触及的,是织物特有的软。

很轻、很薄,让她没来由地想起某些话语、和某些表情。

她摇摇头。

不是的。

她熟悉的那个人,很温柔、待她很好,连句重话都不曾与她说过。

她笑了笑,五指攥紧,将那片薄且凉的衣料,牢牢握住。

混乱的思绪中,唯有一念清晰:

抓牢它!

留下他!

挽回从前的那一切!

“真看不出,太太的力气还不小,想来幼时习字,也是好生练过腕力的呢。”像阳光下微温的风拂上面颊,那模糊的身影靠近了些,淡雅的熏香,和些许熟悉的体温,几乎就在她的鼻尖儿。

柳氏心头爆发出狂喜。

她就知道,他不会抛下她的。

她就知道,他心里一直有她,无论她犯了怎样的错儿,只要她服个软,再哭一哭、掉几滴眼泪,他就又会回到她身边。

她抬起头,被泪水濡湿眸子,清丽、凄婉,似有一点一点的光正在聚起,连她的身体也微向前倾。

她要偎进他的怀里。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偎进那个宽宽的、温暖的、总是包容于她的胸膛。

柳氏甜笑着,向前偎去。

却扑了个空。

她收势不及,整个人自椅中滑去地面。

熏香与体温,消失了。

她听见衣物的摩擦声,轻微的掀帘声,她还听见门外丫鬟的请安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最后,是院门的开阖声。

这样多的声音里,却唯独没有他的声音。

柳氏顾不得摔疼的膝盖,手脚并用便要爬起来,却被什么东西绊住。

她低下头,用了许久的时间,才终是看清,她的手中,紧紧搂着一件青袍。

正是方才陈励穿在身上的。

此刻,熏香犹在,余温仍存,而那穿着青衫的男子,却已然离开。

柳氏眼前阵阵发黑,跌坐于地,手指却还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件袍子。

门帘兀自晃动,一捧雪的清香寥远而空寂。

一如这空荡荡的房间。

一如,她空落落的身边。

柳氏缓缓地抬起头,呆滞的视线,长久地停在那门帘上,浑身冰冷、面若死灰……

陈励去书房换了身儿衣裳。

那青袍留在屋里,本也无甚关系,因那是件披衫,没了便没了,里头的锦袍亦足够敷衍礼数。

只是,陈励觉得恶心。

举凡柳氏碰过的衣物,他都不想再穿。

“告诉针线上头的,新做几件袍子来。”临出书房时,他吩咐了一声。

大管事刘宝善正在外书房亲自服侍,闻言立时恭应了,连句多话都没问。

不过两身儿衣裳罢了,穿腻了旧的,再裁新的便是,总归永成侯府不差钱,且三老爷又是才高中的进士,那可是正正经经读书入的仕,许老夫人亲生的两个儿子,一文一武,可算齐全了,那三房自也跟着水涨船高,本就地位超然,如今更上一层楼,刘宝善自是巴不处上赶着奉承。

因换衣裳,略耽搁了些时辰,又去前院儿招呼了一圈客人,再至敞轩时,那戏文已然将至尾声,看戏的各府女客,也只零星几桌,皆是与侯府关系亲近的,陈励倒都认识。

迈着优雅的步子,他从容上前,给几位熟悉的长辈请了安,又请李氏代问陈劭好,许老夫人方将他唤至近前,就着那满台的锣鼓声儿,淡淡地道:

“怎么方才你们院儿里来了个婆子,说得满口乱七八糟的话儿,我嫌她絮烦,打发她下去了。如今你来得正好,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陈励笑得若无其事,温声道:“也并非什么大事,只太太很快要去温泉庄子静养,儿子怕她缺人手使动,就想从母亲这里讨几房精明强干的下人过去服侍,叫她少劳些神。”

第613章 梅娘叹春

言至此,陈励作势向许老夫人拱了拱手,笑道:“是儿子的不是,临时起意,教母亲操心了。”

他说得平静,许老夫人更是面色不动,目视前头戏台,语声和缓:“这却是该当的,还是你想得周到。不是我说,那孩子心思太重,前几日她来请安,我瞧着她又瘦了些,可见还是没养好,倒也该多几个人替她分担,她也好安心养胎。”

“母亲说的是。”陈励笑道,闲闲拿起案上一只小玉屏,把玩了几下,又将之摆回原处,掸衣道:

“方才太太要来母亲这里请安,我见她面色不太好,便先将她送回去歇着了。儿子还要向母亲讨个情儿,去温泉庄子前的这几日,就免了太太的晨昏定省吧。少见几个人,她还能少操些心。”

许老夫人“唔”了一声,道:“就照你说的办。过几日正好你休沐,便选在那一日动身罢,车马我都配好了,到时候你亲自送一趟,也好安心。”

陈励应下了,再闲话几句,看看无事,便自辞去。

眼见得他出得敞轩,刘宝善家的方悄悄走来,小声儿禀道:“老太太,陈大姑娘的丫鬟方才来了一趟,传了几句话。”

许老夫人眉心一蹙,唤她至近前:“你说给我听听。”

刘宝善家的便附在她耳边,悄声说起话来。

许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她语罢,眸光渐冷:“可见我平素没瞧错人,果真是个黑了心的,连自个儿的孩子都不放过”

她抬手向眉心捏几下,倒也不似发怒的样子,只叹了口气:“说起来,我陈家的骨血,还是我陈家人知道护着,别人家的,到底不是一个姓儿。”

刘宝善家的垂首不语,心下亦很唏嘘。

这三太太,又何必呢?

好容易怀了身孕,就此得了老太太恩赏,从家庙回到府中,陈励也将她宝贝似地疼着,她怎么就不晓得念恩?

那可是她自己身上的肉啊,她竟也能起这样狠毒的念头,人都道“虎毒不食子”,这柳氏的心比那老虎可狠多了。

再者说,她前头那些打算,也实在太诛心,幸得陈滢从一起头儿就把这根儿给掐了,若不然,国公府说不得就要大乱。

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放着这般富贵的日子不过,偏要生出许多事来,这柳氏,也委实太不惜福了。

“刘家的,有几件事儿需得你去做。”许老夫人的声音传来,令刘宝善家的回过神。

她忙躬立着道:“请老太太吩咐。”

许老夫人将衣袖展了展,道:“第一件,你马上就去挑四房下人来,须得精明能干的,今儿就安置进濯月楼。第二,找八个……不,十二名健妇,最好是力大会拳脚的,再把那冯家的也调过去,这些人都由她调派,好生护着三太太。”

刘宝善家的大气不敢出,只垂首应是。

许老夫微闭了眼,面色极淡:“濯月楼原先的那些人手,凡三太太的亲信,一个不留,全都打发去最远的庄子上,能配人的配人,不能配人的就在庄子里安家,永不得回府。至于那些不当紧的,你尽皆收拢来,交予老大媳妇安置。”

刘宝善家的忙应是,转身便要走,许老夫人忽又唤:“且慢。”

刘宝善家的忙又回身:“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许老夫人想了想,淡声道:“明儿你备上几色礼,拿着我的帖儿,亲去柳家跑一趟,就把今日三太太与陈大姑娘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说上一遍。”

“这……”刘宝善家的迟疑起来,上前半步,语声极低地道:“老太太,这到底也只是一头儿的话,是真是假还两说着,要不奴婢再去濯月楼找人问清楚了,再去柳家递话?”

“用不着,三丫头……陈大姑娘从不说谎。”许老夫人想也不想地道,神态安然:“再一个,三太太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从魇胜那时候起,你在旁冷眼瞧了这么久,还没个数?”

刘宝善家的心头一凛,知道许老夫人这是真的动了气,哪敢反驳,忙道:“老太太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