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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78)

屋门悄然打开,贺顺安碎步走进来,腰弯得几乎贴去地面:“老奴在。”

元嘉帝眺望窗外,语声一如既往地平淡:“贺大伴,朕要你带齐人手,将宫中所有呆满十五年以上的宫人,尽皆召集起来待命。”

他忽转首,冷电般的眸光,直刺向贺顺安花白的头顶:“你要记着,朕要的是所有人。”

说到最后三字,他的语声格外滞重,似舌上压着千钧,吐出的每个字都很慢:“就算是冷宫里的人,你也得给朕拉过来。可记下了。”

“奴婢遵旨。”贺顺安伏地领命,无论语气动作,皆平静至极。

元嘉帝似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气息略宁,抬了抬手:“贺大伴辛苦,去罢。”

贺顺安谢了隆恩,方颤巍巍起身,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元嘉帝略站片刻,转望胡宗瀚,神色兀自冰寒,语声却柔和下去:“老胡,朕也有事儿叫你办。”

“请陛下降旨。”胡宗瀚叉手行礼。

元嘉帝重又望向窗外,淡淡地道:“威远侯那里有朕的令牌,可调拨御林军,朕着你二人共同处置此事,北疆八卫全数由你二人提调,替朕看牢了那群宫人。”

他忽尔停声,喉中迸出一声低沉的冷笑,携窗外冷风拂来,竟有几分阴寒。

“朕要你二人亲自审问这些宫人,挨个儿地问,他们之中,必有识得此帕之人。”说话间,他已然至案前,伸出一根手指,将那绣帕高高挑起,淡漠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讥嘲:

“这东西就先留在朕这儿罢。”他道,仔细端详着帕上地图,眸光晦明不定:“朕想再好生地赏一赏这物件儿。何时你们要用了,何时再来跟朕拿。”

“臣遵旨。”胡宗瀚利落领命,旋即转身,高大的身形带出一阵风,陈滢的衣带也被拂得飘起来些,随后,便是靴声飒沓,很快行出御书房。

须臾间,屋中重又变得安静,唯冷雨敲窗、风动帷幔。

元嘉帝又盯着那绣帕看了片刻,忽一转眸,似才想起,陈滢尚还未走。

他的视线向她身上一扫,面上便浮起极薄的一层笑:“丫头,你怎地一言不发?”

陈滢躬了躬身,平静地道:“此案关系重大,已然涉及朝堂。臣女虽擅长破案,政事却不是很懂,所以不敢胡乱发言。”

“哦?”元嘉帝勾了勾唇,笑意如窗外疾风,乍起乍落,俄顷而散。

“你就不好奇那钗子的事儿?”他目视陈滢,烛火在他眸中晃动着,连同他的神色,亦阴晴难辨:“你就不好奇朕会怎生处置此钗?”

陈滢眸光低敛,面色无波:“此案线索太少、猜测又太多,每一种猜测都是一个方向,若仅凭手中现有的证据,短时间很难查明。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先行审问兴济伯夫人程氏,看能不能从她口中挖出消息来。”

她语声一顿,飞快抬起头,向御案方向扫了一眼,复又垂眸道:“不过,臣女还是要先声明,在臣女看来,这对珠钗,很可能是一招祸水东引之计。自然,臣女手头并无证据,但是,”

她忽然停住语声,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余言:“但是,臣女还是坚持原先的判断,此钗实为嫁祸,请陛下明鉴。”

语毕,深深一礼,湖色裙裾垂落地面,似漾起一层碧波。

元嘉帝没说话,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良久后,他坚冰般的视线,微微一软,旋即,叹了口气。

“下去罢。”他挥了挥衣袖,侧首望去窗外。

极淡的语声,不似发怒,却也未见得欢喜。

或许,这已是极大的宽容……了吧?

陈滢不知道。

她怅怅退出半坡斋,回首处,寒雨连天、铅云低垂,风卷起大片雨线,掠过重重屋脊、层层飞檐,掠过这片几乎望不到头的雄伟建筑。

建章宫,大楚皇帝燕息之处,大楚朝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

陈滢微仰首,飞翘的檐角之外,是苍莽长天,阴沉而又厚重。

她用力呼出一口浊气。

“陈大姑娘留步。”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轻唤,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令这声音极欠乏辨识度。

陈滢循声看去,便见一人自雨中来,宝蓝宫服、青绸油伞,腰畔宫绦下,垂着一方玉牌。

竟是建章宫管事孙朝礼。

“孙大监好。”陈滢含笑打了个招呼。

孙朝礼似是从另一片殿宇赶来的,袍摆皆被雨打湿了,皮靴也尽是水,踏上台矶时,留下几块湿渍。

“杂家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他在檐下收拢雨伞,将帕子抹了抹微湿的发鬓,笑着说道。

陈滢与他也算熟识,闻言便道:“孙大监这是有事儿么?”

“可不是,小侯爷命杂家给您送封信哪。”他道,自袖中取出张折好的纸条儿来,平素不苟言笑之人,此时却是满脸笑出花儿来。

陈滢猜测,裴恕给的赏银,想必颇丰。

第621章 赠君步摇

客气地谢了孙朝礼,再与他再说几句话,陈滢便自作辞,孙朝礼亦有差事在身,很快便又踏入雨幕。

目送着他行远,陈滢也自执伞来,由个小监陪着,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行不多时,前方便是一道门户,连接着御书房与外头夹道,此时寂无人烟,唯大雨浇泼而下,矮檐下水滴成串,溅在平整的砖地上,飞起无数水花。

陈滢便立在那矮檐下头,将纸条打开细看。

信确实是裴恕亲笔所书,其上只写了寥寥数语:

“多日未见,吾心甚念,新购得金步摇一匣,宫门外老郎代转。”

落款是裴恕的字,侑之。

原来是要送首饰。

陈滢面上现出浅笑,将信袖了,心下觉出几分疑惑。

裴恕莫不是把金步摇随身带着?否则怎能在如此偶遇的情形下,还能把东西拿出来?

一壁思忖着,一壁行出宫外,直待见了自家那辆马车后,她方醒悟。

看起来,裴恕应是在入宫之前,忽见陈家车马,他本又识得郑寿,是故确定陈滢便在宫里。那一匣子金步摇,想必是命郎廷玉临时回府取的。

果然,她这厢才一现身,远处便有一人飞奔而来,那健硕矮壮的身形,不是郎廷玉,又是哪个?

“陈大姑娘,您可算出来了,属下等您好久了。”郎廷玉粗嘎的嗓音如同凭空蹦出来也似,几将漫天风雨掩去。

陈滢便向他一笑:“因为有好些事儿要说,所以多呆了一会儿。有劳郎将军久等了。”

郎廷玉忙不迭摇手道“不敢”,粗短的手掌中,正正拿着只朱漆描金匣子。

“啊哟,说着话儿倒把正事儿给忘了。”他似才发现手中有物,忙将那匣子往前一送,脸上笑得殷勤:“那什么……这是我们爷叫给您的,说是金步摇,您打开瞧瞧。”

他抓抓脑袋,挺大的眼珠儿,顺着圆不溜的眼眶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儿。

陈滢心头微微一动。

这匣步摇,莫非有古怪?

探手接过匣子,她也不往前走,就在宫门之外,当着值守侍卫的面儿,启匣而视。

匣盖儿甫一打开,金灿灿宝光便直冲上来,映得她整张脸都亮几分,却是两支凤首金步摇,镶宝嵌珠,十分华丽。

那些侍卫们身虽未动,一个个眼睛却勾得老长,有几人还跟郎廷玉挤眼儿。

裴恕与陈滢乃未婚夫妻,众人皆知,这些侍卫又常与威远侯打交道,与何、郎二将关系不错,也算是熟人了。此时见小侯爷竟巴巴地给未婚妻送首饰,且出手还如此大方,侍卫们自要瞧个热闹,若非正当着差,只怕就能起哄。

郎廷玉大步走去,矮熊般的身形一横,挡住这些人的视线,又赶苍蝇似地朝后一挥手:“去,去,去,瞅啥瞅啊,大雨天儿的也不晓得往里站站。”

几句话的功夫,陈滢已将匣盖儿关上,谢了他一声,郎廷玉便讨好地道:“属下送陈大姑娘回车上去罢,我们爷说了,不能叫姑娘淋着一滴雨,若不然,属下又得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