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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89)

“听说是官兵……是官兵……”郭惠莲惊慌失措,手里的茶一路泼泼洒洒,捧到近前时,只剩下小半盏。

明心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心下安定了些,便张眸望她,神色冷厉:“好生说话,什么官兵?哪里来的?来做什么?”

郭惠莲一张小脸儿白得像纸,平素灵便的口齿,在这一刻也变得结结巴巴:“回主子,奴婢听人说……是官兵来了……外院儿里来了一群……像是……是宫里头的……不知道来做什么。”

明心脑袋里“嗡”地一声。

宫里头的官兵,那不是御林军?

御林军来做什么?

不知何故,她忽然便想起,久远以前,亦是在这样的夜晚,一群拿刀仗剑的御林军,便闯进了她的家,就此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明心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眩晕感亦再度袭来。

“可是御林军?”她用力闭上眼,口中仍在发出疑问。

郭惠莲并不知这些,嗫嚅道:“奴婢也不知道。方才上夜的婆子跑来说了一嘴就又跑了,奴婢听见外头响动很大,这才叫醒了主子。”

明心没说话,只专意抗拒着袭来的眩晕。

好在,那感觉很快便又过去,她张开双眼,探头去看时漏。

丑时将至,正是夜阗人寂。

此时她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外院传来的动静,听得格外分明。

嘈杂而混乱的声息,有尖叫、有哭嚎,却往往中断便审美观点低沉的喝斥打断,隐约间还有铁器摩擦、皮靴踏地之声,如一股又一股的巨浪,将这寂夜拍得粉碎。

“好像正往咱们这里来了。”郭惠莲也在聆听着,此时白着脸道,身子筛糠似地抖动着。

的确,那一股股巨浪,正渐渐逼近。

明心的心再度狂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先服侍我起床。”依着床柱喘息片刻,她方低声吩咐,推被而起。

不想,双足才一沾地,又是一阵头重脚轻,幸得郭惠莲知机,伸手便扶住了她,一面急急地问:“主子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我无事。”明心大喘了几口气,终于站定了些,便沉声吩咐:“先穿好衣裳,然后你再去把人都叫起来。”

“回主子,上夜的婆子已经惊动了好些人了。”见明心并不慌乱,郭惠莲也自镇定起来,说话亦不似方才那样结巴。

明心闻言,抬眸望向帘外,果见院中站着几个粗使婆子,正朝着外院儿的方向指指点点,神情都有些慌乱。

“找个人去外院儿瞧瞧。”明心沉声道,一面上前行至妆台前,打开那只描银匣子,胡乱从里头抓了一把首饰,递给了郭惠莲:“这是赏钱。”

郭惠莲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目中流露出掩不去的贪婪。

这一把银首饰,就融成银锭也得有五、六两,更何况件件精致,皆是外头没有的款式,拿出去卖了,四五十两银子总少不了。

这等厚赏,长公主府再不会得的。

“奴婢去!奴婢去!”郭惠莲见钱壮胆、毛遂自荐,也不知道怕了,一双眼睛便粘在那首饰上,摘都摘不下来。

明心二话不说,将首饰朝她手里一塞:“快去快回。”

郭惠莲双手接过,激动得一颗心乱跳,那满把银光直闪得她两眼冒光。

“奴婢这就去。”手忙脚乱地将首饰塞进怀里,她转头就往外跑,眨眼间便已没了影儿。

明心立在妆台前,望向镜中不住晃动的珠帘,讥讽地一笑,转身大步上前,“砰”一声关门阖户、销上铁栓,旋即飞快行至耳室,自一堆箱笼里拉出个旧官帽箱,拿钥匙开了箱子,从成堆的旧衣裳里,掏出了一只很不起眼的、粗棉青布缝制的小包袱。

第635章 两名女官

将包袱拢在怀中,明心下意识地往左右望,似是怕周遭有人,随后,方小心挑开线头儿,将包袱扯散,点检里面的物事。

里头东西不多,只有三样: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叠银票,票面儿从几百到几两不等;有一小袋金珠;一小袋银角子。

仅此而已。

这些,便是明心的全部身家。

轻抚着那叠银票,再掂了掂两袋金银,感受着掌心微沉的分量,明心终是松了一口气。

这近千两钱物,让她心中有了底。

御林军夤夜而来,必是出了大事,而钱财傍身,便遇见险急情形,也能应付一二。

略凝了凝神,她拿起包袱来到外间,一面快速穿戴衣物,一面侧耳聆听。

外头的喧哗声已然消隐,安静得骇人。

她心头颤了颤,引颈向窗外张望。

白惨惨的月光,铺满整个庭院,那几个婆子仍在廊下站着,个个皆是白蜡蜡一张脸,没有半点血色,错眼瞧着,倒像办丧事扎的纸人儿。

明心浑身汗毛倒竖,头皮一阵发麻,两眼飞快眨动了几下。

所幸,那婆子开始走动,聚在一处悄声议论着,虽仍旧个个一张大白脸,却也不似方才那样瘆人。

明心抑住满腔惊遽,加快速度穿好衣裙,再细细将银票等物分作几份、贴身藏好,旋即又坐去妆台前梳头。

虽然手抖气乱,只她原本便做过多年婢女,动作倒是熟练,不消多时便收拾妥当,随后便又起身开门。

那几个婆子见状,以为她方才关门是为着换衣裳,并无多想,只上前见了礼,便又缩回廊下,倒不敢再议论了。

明心如今管着小半个家,威仪日甚,她们还是有点怕的。

见诸人并无相疑,明心亦定下了神,抬手整了整衣鬓,正要叫个婆子进来问话,猛不防那院门“哐”一声被人从外撞了开来。

众皆大惊,有个婆子还惊叫起来。明心亦自惶惶,努力静下心神,凝目看去。

而随后,她便蹙起了眉。

闯进来的并非她想象中的官兵,亦非府中侍卫。

居然是邢多宝家的领着几个上房的婆子!

她们来做什么?

心下万分狐疑,明心面上却不显然,挑帘出屋,方欲开言,不想那邢多宝家的忽将身子向旁一让,躬着腰颤声道:“几位姑姑,这院子便是刘姨娘的住处,刘姨娘正在院儿里。”

明心登时心头一突。

这话是何意?

何以单挑了她来说?

门外的“姑姑”又是何人?

不待她思量清楚,一群女子已然推开邢多宝家的一行人,呼啦啦涌入院中,赫然是一群宫人。

他们中泰半皆著绛红宫装,唯当先二女穿着绿油油的官服,俱是面色凛然、仪态威严。

明心只觉一股子凉气打脚底直往上窜,手脚立时一片冰冷。

她曾冒险去过一次东宫,宫人的装束她还是识得的,她一眼便瞧出,这两名女官,地位不低。

“这一位,便是长公主府长史刘树平的干妹妹?”一个瘦长脸儿、柳叶眉、面相普通的女官,踏前几步行至阶下,上下打量着明心。

她说话的声音很平,神情亦是平的,看着人时,似极专注,却又似无心,一双黑漆漆的眼,如两个深不见底的洞,望之令人毛骨悚然。

明心眼前忽地一阵发黑,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晃了几晃,幸得旁边便是门框,支撑住她的身体,方不曾摔倒。

而饶是如此,她亦是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胸口更顶上一阵烦恶,几欲呕吐。

“她就是刘姨娘。”邢多宝家的不知何时进了院儿,此时在旁说道,面上竟有几分惧意。

那女官不理她,只目注明心,神色平淡:“你是刘姨娘?”

明心用力咬住嘴唇,心底寒意越来越浓。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才这女官便直呼刘长史之名,如今更指明了要找刘姨娘,莫非,是长公主府出了事儿?

可是,就在昨日,长公主还赐了三名美姬来,怎么这一转眼就出事了?

“说话。”那女官平平地道,黑不见底的两眼,似能将人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