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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90)

纵使明心向以智谋自诩,此时亦无计可施。

当着这满院子的人,她根本无从否认,只得扶着门框子,轻声回应:“不敢劳姑姑动问,我就是刘月儿。”

那女官看她一眼,没作声,黑洞般的眼睛一转,便转至邢多宝家的身上:“宫里来的原本有两个,除了路上拦下的那个,还有一个在何处?”

骤闻此言,明心顿时了然。

怪不得郭惠莲没回来,原来竟是半路便被截走了。

照这般看来,长公主府必定是出事了。

便在她思忖之间,邢多宝家的已找来个婆子问话,得知程惠菊仍在后罩房睡觉,很快便将人带了过来。

程惠菊比郭惠莲还小一岁,正是渴睡的年纪,来至院中时,兀自迷迷糊糊地,头发衣裳皆散乱,显是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

“无错。”另一个女官似是识得她,锐利的视线她面上一扫,低语道,又看了看仍旧依门而立的明心:“人齐了。”

“走。”第一个女官显是此行之首,低喝一声,转身便走。

众宫人立时一拥而上,堵嘴的堵嘴、缚绳的缚绳,三五息之间,竟将明心并程惠菊五花大绑,架起来便往院外走。

程惠菊倒还好,至少还能自己走,明心却正头晕目眩、手足虚软,直是被拖行而去,两只绣鞋先后掉落,也无人去管,不过眨眼功夫,一行人便已远去。

惨白的月光笼罩而下,众人俱被眼前情景所慑,哪敢出声?静默中,陡地一阵夜风袭来,又冷又疾,直吹得满院树木纷披,“哗啦啦”掉下一地的叶子。

一只红绣鞋,不甘地在风里翻了个个儿,又动了动,到底归于岑寂。

“这是……”一个婆子喃喃地道,看向旁边的邢多宝家的。

却未料,她语声未歇,洞开的院门外,忽地现出一队玄衣黑甲的官兵。

这些人似是凭空冒出来的,无声无息,却带着满身煞气,很快将院子团团围住。

邢多宝家的面如死灰,再也支撑不住,双足一软,“噗嗵”一声坐倒在地。

第636章 明心不应

明心并不知自己是如何坐上马车的。

被那群宫人架起来时,她便已然陷入昏迷,直至马车驶过某处陷坑、抑或石块,车身大力一震,她才终是被震醒。

几乎便在意识回复的同时,她第一时间便去捏袖角。

虽双手被缚,然手指却还勉强能动,她很快便摸出袖角边缘突起的一小块,厚且紧实,正是她藏下的那一小迭银票。

她约略放下心来。

有银钱在,便有一分希望。

车身又晃动了一下,旋即往旁倾斜,似在疾速前行中转了个方向,明心的身体亦向旁倾了倾,所幸不曾撞到头。

她张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只有一片漆黑,间或传来一两声低泣,她听出,那郭惠莲与程惠菊在哭。

只是,声音很微弱。

明心试着动了动手脚,这才发觉,脚踝处居然缚了铁链,略一动作,“哗啷”作响。

她心下微悚,挣扎着欲起身,孰料,眩晕感倏然而至,小腹处更是一阵钻心地痛。

她先还忍着,然疼痛却一点一点地加深,如钝刀割肉,她到底忍不住,呻吟出声,意识亦重又变得恍惚,耳畔响起巨大的嗡鸣,本就模糊的视线,此时益发混沌,身体时轻时沉,一时似可飞入虚空,一时又似被温暖的水浸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忽地晃过极亮的一道光。

这光线极强,刺得明心激灵灵一颤。

她奋力睁开双眼,始觉她正被人拖行向前,一如她被押出住处时的情形。

此时,那坠痛终于变得不再强烈,随之而来的,则是铺天盖地的倦意,让她恨不能马上睡去。

可她知道,她不能睡。

她身上还有银票金珠,还有好些能够买命的东西,她必须打起精神来,护着自己、护好她腹中的胎儿。

这一刻的她并不知晓,她的裙摆下方,正慢慢渗出血来。

那是自她身体里流出的。

因她穿着条半旧的玄色八幅裙,颜色极深,那血迹因而并不明显,亦无人察觉。

而本该有所觉的明心,亦在极度的倦意中,忽略了两股间的不住淌出的热流。

她仍在盘算。

以仅余的一丝神智,盘算着脱身之法、狡辩之法、甚至,可能会用到的嫁祸之法。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入眼帘。

那是个穿黑甲、佩长剑的男子,一身煞气、神情如铁。

一见此人,明心大吃了一惊,忙飞快低头。

裴恕!

那是威远侯裴恕!

她认得他。

当年,当年在蓬莱县时,她与他数度照面儿。

明心暗自咬牙,一面将头垂得更低。

绝不能被他认出来,否则,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她始终记得,郭媛中毒之事,最后,是落在自己头上的。

万一被裴恕叫破真名,哪怕她供出郭婉,她也逃不脱一个死字。

那是她绝不愿看到的。

明心头垂得极低,恨不能将身体也缩起来。

裴恕的视线扫过她,略无停顿,很快便移开。

他知道,这女人是刘长史的干妹妹、兴济伯良妾。

至于旁的,他没兴趣。

“这是最后一拨儿了?”扫视片刻后,他问,眉头皱起,抑着几许不耐。

这些人犯或为长公主府仆役,或为事涉康王案的管事、账房之流,皆为女子、且皆与皇城有关,故需收押司刑监审问。

就在数日前,那块绘有承平殿地形图的牡丹绣帕,经五名老宫人指认,确定其为长公主所有。

为怕有误,元嘉帝将魏嬷嬷密宣进宫,又假借福清公主之名邀郭媛过中秋,实则密审郭媛之乳母方氏,最后从这二人口中,听到了同样的答案。

至此,长公主当年与康王密谋行刺之事,终得以证实。

而拿到铁证后,元嘉帝并不肯冒进,只着司刑监先行收押诸相关人犯,待查出眉目,再移交三法司会审。

看起来,他是要将长公主府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查个底儿掉。

这也意味着,当今天子对长公主并萧太后的容忍,已然到达极限,如今正是忍无可忍。

盛京城,又要变天了。

“启禀大人,最后一批三十三人皆在此。”何廷正此时叉手回道,又自靴筒里抽出名录呈上:“请大人过目。”

裴恕接过来扫两眼,嘴角向旁一斜:“可算齐全了。”

“大人,还有兴济伯那一头儿呢。”何廷正低声提醒。

裴恕嗤笑一声,抬手弹铗,醇酒声线似携着冰碴,淬得人心底发凉:“从热被窝儿里被拉出来的时候儿,郭重威腿都是软的,当年他老祖宗领兵的威风,到他这儿一点儿都没剩下。”

他摇头,再添一声冷笑。

何廷正没说话,面上却露出认同的神情。

坦白说,他也没想到兴济伯府会如此不济,原以为武勋之家,进府抓人大不易,不想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也就郭老三郭冯还有两分硬气,郭重威并郭冲皆是从女人肚皮上拉下来的,且那郭冲被抓时,还是拉着三个女人胡天黑地,那场面,简直堪比活春宫,直叫人大开眼界。

“要我说,都是亲亲一家子,还不如搁一块儿审。”一直在旁不作声的郎廷玉,此时便嘀咕道。

兴济伯夫人程氏与康王有牵连,长公主也一样,她二人又是婆媳,按说应该并案才是,只元嘉帝却亲口谕示一定要分开,是以才有先抓长公主、再抓兴济伯之举。

裴恕与何廷正皆不语。

此乃天子圣意,他们底下干活儿的只管听命便是。

郎廷玉也知其理,小小抱怨一声儿,便也不再出声了。

当此际,队伍已然行至末尾,一众女犯俱已进了司刑监大门,裴恕遂将手中名录向旁一递:“老何,去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