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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93)

此外,还有大量证物需得甄别、府邸建筑亦需寸寸查验,这些事物更为耗费人力。三法司虽早有准备,抽调各部精锐,组成一个类似于前世“专案组”的“特调司”,专门负责此案,然案件推进速度仍旧极为缓慢,“但求慢、勿容错”,便是以徐元鲁为首诸官员的基本态度。

这也并非他们谨慎太过,而是因为,此案最终之指向,仍在天家。

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乃世之致理。

这案子往大里说,确为谋逆、理当用以重典;可往小里说,它也是家事,萧太后与元嘉帝母子多年,感情不可谓不深,更兼当年元嘉帝登基,少不了萧太后并长公主从旁暗助。

有了这一层亲情绞缠于其间,此案轻重便很不好拿捏。即便元嘉帝态度足够鲜明,可谁又能保证,有朝一日他不会反悔?不会感动于亲人情分,高举轻放?

正因有此顾忌,徐元鲁等人直是如履薄冰,案件进展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自然,这些官老爷们的烦恼,寻常百姓是毫不知悉的。

他们只知道,盛京城又唱大戏了,且还是元嘉帝、长公主、太后娘儿仨一齐唱,再加个皇帝家的亲家兴济伯府在旁边儿凑热闹。

还有比这更好瞧的戏么?

就把皇家演剧社拉来,它都不敢这么演啊。

一时间,京城各茶馆儿茶资看涨,百姓们坐而论“戏”,还创造了独特的指代专用词,以“老娘、大姑娘、小儿子、亲家老爷太太”等语,代替皇族娘仨并兴济伯府诸人,聊那叫一个欢。

有那外地来的就纳闷儿,怎么京城百姓这么喜欢拉家常啊,动不动就什么“听说老娘最近又病了”,又什么“大姑娘拉着几个哥哥欺负小儿子”,聊得有来有去的,简直不明白这有什么可聊的。

五城兵马司倒也尽责,广派人手四处查探,可查来查去,也只能不了了之。

总不能连“老娘”这词儿都不许说吧?那也太难为人了。

已而九月,凉风满城、霜华遍野,蓼红苇白正秋思。

盛京城中诸般热闹,并不曾阻住时光流逝,反倒衬得那秋光愈加浓烈。

水畔游船伴惊鸥、万喧沉寂登高楼,城里城外赏秋的游人,丝毫不比往年少,街头巷陌、长堤短桥,处处可见少女们翩飞的衣袂、郎君们翻卷的长袍。这大楚盛世最繁华的都城,亦因此而显出一种气韵,从容、安静、雅驯。

便在这秋深时节,陈府迎来了一位宫中来客——孙朝礼。

这位孙大监带来了元嘉帝的口谕,着陈滢前往大理寺,会同三司官员,协查明心投毒案。

“陛下说了,这案子查到最后,就查到了内宅后院儿,又多在兴济伯府里头,那些女眷的口供不大好问,还是要陈大姑娘出面才合适。”孙朝礼客客气气地道出因由,便自举手作辞,李氏忙亲送他出门儿,顺势递上个小锦囊,里头装着一副玉牌,乃上等羊脂玉所制。

李氏身上有诰命,赏一赏孙朝礼,还是使得的。

第640章 再度配合

接过锦囊捏了捏,孙朝礼倒也不曾推绝,将东西袖了,又笑着奉上一句:“陈夫人,今儿这天气还真是挺好的,夫人说是不是哪?”

李氏如何听不出这言外之意,忙笑应:“正是好天气,很该出来走动走动。”

见她听懂了,孙朝礼心下倒也赞叹,那陈大姑娘探案如神,就连陛下也偶有夸赞,道那金牌没白赐,如今看来,怕也是家传的一颗七巧玲珑心。

待孙朝礼去了,李氏转身便拉着陈滢进了屋,面上的笑飞快散去,满脸皆是忧心。

孙朝礼方才说得明白,元嘉帝的意思是,陈滢需得尽快去问口供,越快越好。

只是,这案子本就牵涉极众,哪怕只是个明心,后头也连着东宫与长公主府,着实叫人头疼。

摒退一众仆役后,李氏蹙了眉,忧虑地道:“我的儿,陛下既然降下口谕,你躲也躲不掉的,只娘还是担心得很。”

见她愁眉深锁,陈滢便笑着宽慰她:“娘放心,我也只是协查罢了,过去问个口供而已。也许是有些口供不宜与外人言,陛下便想到了我,等问完了也就没我的事儿了。”

这的确是陈滢心中所思。

除此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需要由她出面问讯。

李氏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目中满是担忧:“这话为娘哪能不明白?只这案子委实扯上太多的人了,老实与你说吧,这半个月来,为娘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总怕你也被扯进去。”

她蹙着眉,搁在案上的手紧紧攥着,眉间布满愁云:“那香云斋里头虽没你的股,可到底那也是你最早弄出来的,图是你画的、东西是你想的,韩家这才开了这么个香云斋。况你又与那郭孺子交好,你开女校和医馆的时候儿,她都出过钱。为娘就怕有人拿这个做文章。”

她望向陈滢,眸光切切:“我的儿,千万听为娘一句,这事儿你且少管,问完话你就走,旁的很不必插手,三法司的人自会查的。”

陈滢自是应下了,又笑劝:“娘真的不必太担心,陛下如果真要处置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事实上,女儿被剔除出这案子,便是陛下的回护之意。正因为不想有人借此做文章,陛下才没叫女儿插手此案。”

李氏倒被她说得一怔:“我儿是这样想的么?”

“正是。”陈滢肯定地点了点头,面带笑容:“娘这是关心则乱,其实冷静下来想想,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如欲问罪,女儿如今又怎么还能坐在这儿?而今日陛下降旨,依照我的理解,便表明案子已经进入了尾声,女儿再出现在众人眼中,也不虞有人置疑。关于谋逆之案,陛下想必拿到实证了。”

李氏凝神细想,似乎这话也有道理,眉眼渐舒。

陈滢见状,忙又说了好些宽心之语,到底说得李氏重又展颜。

母女二人再叙些别话,陈滢便去了。李氏终究还是不放心,命罗妈妈亲跟去,又将衣裳包袱等物备了一大堆,还叫多带人手好生跟着,万一有事,立时来报。

有罗妈妈总领诸事,自一切妥当,半个时辰后,陈滢便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了大理寺。

兴济伯府众女眷,如今皆暂押此处,留待明心之案审结,再行处置。

陈滢赶到时,正是巳初正,因昨夜下了雨,天阴阴地,阵阵西风刮面而来,寒意彻骨,犹似冬时。

马车停在了大理寺侧门,甫一下车,便只见门前两尊石兽,伫立于漫天阴云下,森然威严,教人心生敬畏。

“陈大姑娘来得好早。”一名黑衣皂靴的胥吏迎上来,笑着招呼道。

陈滢扫眼看过,这位竟还是熟人,正是上回三司堂审时帮着做演示的蔡九。

“原来是蔡大人。”陈滢向他略略屈身,面上亦含温笑:“有劳你了。”

蔡九哪里敢受她的礼,慌忙避开,复又躬身:“是徐大人命小的来接您的,徐大人正在里头等着呢,您请随小的来。”

说话间,他当先推门而入,陈滢亦随后跨入了门槛。

这是她第二次来大理寺,上一回,她去的是正堂,虽亦是角出入,走的却是位于中轴线的白石大道。

而今日,诸人所行,却是一条碎石小径,道路两旁遍植松柏,当此萧瑟季节,满目绿意依然,深翠、浅碧、青葱,交相叠影,幽静之余,越添端肃。

小径长且细,自苍松翠柏间穿行,越几道门户、过数幛藤架,前方终现一片屋舍,朱玄二色交织的建筑,堂庑不及正堂阔大,阴森却犹甚,门前站着两个拿刑棍的胥吏,亦是一脸肃杀。

“徐大人就在里头,小的先去禀报一声儿。”蔡九回身说道,又将声音压低几分:“这里是专门用来审女犯的,兴济伯府的女眷都关在后堂,徐大人一会儿会在旁看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