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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13)

而此刻,陈滢却拿出整整四套戏票,送予了寻真,她自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颤抖着手接过荷包,将之捧在手心,她似是捧着稀世珍宝,欢喜得心都要炸开来了,绯红着脸蛋儿看向陈滢,期期艾艾地问:“姑娘,这……这真的是赏给婢子的么?”

“这个是我送给你的,之前一直没机会拿出来。”陈滢笑道,又自袖中取出个小荷包儿来,塞进她手中:“这个才是赏你的,里头皆是半钱一个的小银豆儿,马上要过年了,你留着送人罢。”

寻真捧住两个荷包,高兴得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晕晕乎乎地谢了赏,晕晕乎乎地下了亭子,直到一记脑嘣儿弹上额角,方才恍然惊醒。

她“哎哟”一声捂着脑门儿,定神看去,却见知实正立在她身前,一脸地似笑非笑:“你这是欢喜得傻了么?叫你也不应,这时候知道回魂了?”

寻真自知理亏,忙小心收好荷包,方搂着她胳膊,“好姐姐、亲姐姐”地一通央告:“我知错啦,就是太欢喜太欢喜了,姑娘给了四套票呢,正好叫我看个过瘾。”

语罢,忽似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看了知实一眼,讨好地道:“姐姐若是喜欢,咱们可以一起去瞧戏。”

“你当我和你一样魔障了?”知实没好气地道,又推她:“罢,罢,又不是牛皮糖,粘着我作甚?且好生在下头守着,当好你的差事,比请我看一百场戏都强。”

寻真喜孜孜地应了,自去路口守着,知实摇摇头,情知她这爱看戏的毛病再改不得,也不再说,提着裙子拾级而上,进得亭中。

陈滢此时已然起身,正自凭栏。

风比方才大了些,她烟霞色的裙摆在飞舞着、翻卷着,衬一副清淡眉目,干净得如水洗过一般。

知实看着她,心下生出几分感慨。

她记得很清楚,方才在曲廊中时,那陈沅甫一现身,满场中人皆失色,唯独她们家姑娘,清凛凛立在那里,仿佛只要她在之处,便是独一方天地,任尔绝代佳人、天下雄主,她始终是她,也只会是她。

或许,世上所谓的“气韵”,便如是吧。

知实如此想道,捺下心绪,上前躬身道:“姑娘,现下可要回花厅么?还是姑娘想再逛逛?”

“回去吧,逛了这么久,也该回了。”陈滢侧首一笑,又唤她近前,低声吩咐:“还要劳你跑一趟,去咱们家的马车,把我收在那车底板下头的锦囊拿来,我有急用。”

这是方才答应要借给陈涵的钱。

这钱本是陈滢用以应付不时之需的,藏得隐秘,除她自己外,也就知实晓得,便连李氏亦不知。

知实闻言,微有些讶然,不明白陈滢忽然要钱做什么?

只她素来沉稳,心下虽疑,却绝不多口,应了个是便去了。

各府马车均收归一处停放,地点便位于在第一进的偏院儿。为免女眷们被人无意间冲撞了去,永成侯府单辟了一条道儿,可从后院直达,也免得绕路绕出是非来。

知实便循此路而行,一面走,一面冷眼观瞧。

陈沅落水、被外男救起,此事何其重大。可此刻看来,府中竟是一切如常,众仆役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似对此一无所知。

由此可见,许氏治家,越来越有章法了,远比国公府时强了许多。

寻真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思绪飞转,不知不觉间,已然穿过几重门户,眼前现出一重院落,墙垣上开着精巧的梅花门,正是停车之所。

这院子除用来停车外,游廊左右各有几间青砖瓦房,一水儿阔顶朱梁、宽敞明亮,却是给马夫并跟车的仆从吃饭歇脚用的,茶房里有茶水,还提供粗点。

知实进院时,恰巧陈府两个粗使婆子在廊下嗑瓜子儿,一见她来了,登时将瓜子皮儿朝地下一丢,争先恐后飞奔而来,俱堆了满脸的笑,恨不能脸上开出花儿琮一般。

“姑娘怎么就出来了,莫不是主子们这就要走?”胖些的婆子力大,一把搡开旁边的瘦高婆子,抢先笑问。

那瘦婆子不甘示弱,三两下便又挤回来,轻轻碰了碰知实的衣角,啧啧叹道:“瞧瞧姑娘这一身儿,跑解马儿似的,真真是要个俏、冻得跳。姑娘可冷不冷?我给你倒杯热茶来吃,那屋里还有芝麻糕,姑娘可要吃两块垫一垫?”

笑声、语声杂在一处,殷勤,却也聒噪。

第666章 两番偶遇

知实早便习惯了旁人奉承,自是应付裕如,遂先笑着回那胖婆子:“不是的,是姑娘叫我来车上取一样东西,拿了东西我就得走。”

又向那瘦婆子道谢:“多谢妈妈惦记着,只姑娘立等着急用呢,妈妈自己好生吃几杯热茶便是。辛苦了半天儿,莫冻坏了。”

虽是笑语温柔,可两个婆子却知道,这一位冷下脸来,很有几分锋利,心下倒有些怕,也不敢很上来兜搭,又围着说了两句恭维话,便自去了。

知实这才暗暗松口气。

这些婆子妈妈最是嘴碎,一个不好,便要落口舌,表面看来她应付得轻松,实则远非如此。

见她们又回到廊下闲聊,知实方爬上自家马车,取出锦囊,又与那两个妈妈招呼一声,便自回转。

不想,尚未行出院门儿,眼前忽地人影晃动,她吃了一惊,忙抬头去看,却见一人迎面而来。

那人著一领玄底绣金线鹤鹿同春织锦氅衣,松松拢住,露出里头靛蓝宽袖锦袍,腰间只环了一根玄青绦子,腰悬玉三事儿,髻上贯一根墨玉簪,朗朗然、洒洒然,就这般行来,倒好似足踏清霜、身被月华,虽走得急,却丝毫不见匆促,唯有一股子难言的清孤,令人观之忘俗。

知实只抬头看了一眼,忙低头屈身,恭敬一礼:“婢子见过老爷。”

来者正是陈劭。

陈劭似没料到她在此处,微有些诧异,停步问:“你如何会在此地?阿蛮也出来了?”

清和声线,携风而至,听来有若拨弦。

知实垂首道:“回老爷,姑娘没出来,只婢子一个儿。姑娘使婢子来车上取点儿东西。”

陈劭“唔”了一声,也未多问,唯将宽袖摆了摆:“去罢。”

语声未落,已然行过知实身畔,朝院中行去。

知实避立道旁,眼尾余光瞥见那一角玄锦,渐行渐远,她这才退出院外。

也就在转身的一刹儿,身后忽传来一把极温润的语声:“我来找行苇,你们谁瞧见他了?”

只此一句飘来,她已然转出院门,接下来的话语,亦被高墙隔断,不复可闻。

知实脚步顿了顿,心下不免称奇。

论理,陈劭的身边儿该当跟着几个小厮,徜或寻人,也该小厮跑腿儿,何至于陈劭亲自出马?且那停车的地方净是下人,陈劭纡尊降贵,跑来找个长随,那行苇倒是好大的脸面。

莫非是有什么大事儿?又或者要找什么要紧事物,不能假手于人,是以自个儿跑一趟?

除此之外,知实委实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需要陈劭往下人呆的院儿里跑。

心中转着这些念头,知实便有点心不在焉,只一径闷头前行,直待经过第二道门户时,周遭景物变幻,大异于来时之路,她才蓦有所觉,忙抬头往四下瞧,这才惊觉,一不留神,她竟拐进了侯府小花园儿。

说起来,这小花园离着二门不远,有角门直通外书房,本是供老爷并哥儿们读书累了、闲逛散心的,女眷就算要来,也需先把闲杂人等清了,方才得入。

见自己竟走到这里来了,知实便知,方才必是走岔了道儿,她“哟”了一声,忙又退了回来。

这永成侯府她也来过几回,虽不及寻真那般记路,大体位置还是知道的。若是进了这小花园儿,绕过外书房回花厅,便要走夹道,反倒远了,不如退回去重循旧路。

她一面暗笑自己糊涂,一面步出园门,不料,方一踏上门外石径,旁边蓦地窜出一个人影,笔直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