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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14)

知实大惊,拧身欲让,却根本收势不及,且那人更是飞奔而至,眨眼间二人已近在咫尺,眼看便要碰上。

变故来得太快,知实连一声惊呼都叫不出,只惊恐地张大双眼。

可令人吃惊的是,便在这电光石火间,那人身形骤停,脚底硬生生一转,堪堪自知实身边擦过,其袍畔铜扣正打在知实裙角,“啪”地一响。

知实着实吓了一跳,待站稳了回头再看,那人竟已在数步开外,脚下根本停也未停,只随风丢下一句含混的“见谅”,须臾便不见了踪影,观其身形,竟如鬼魅,惊出知实一身冷汗。

她白着脸捂住胸前衣襟,数息后,方颤巍巍吐出四字:“吓死我了。”

这冷不丁冒出个人来,又险些撞上,饶是她素来沉稳,到底也慌,且那人又是男子,跑得又急,万一撞上了,吃亏的只会是她。

所幸这人身手倒快,将将避开,却是有惊无险。

知实靠向身旁矮树,深深吐纳了几息,“怦怦”乱跳的心方缓过几分来,旋即便蹙眉沉思。

虽然只匆匆一瞥,连那男子的样貌亦未瞧清,不过,那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细长双眼,她却记住了。

她从没见过如此骇人的眼神,像藏在暗处择人欲噬的毒蛇,虽只匆匆一瞥,却叫她心胆俱裂、后心发寒。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知实忍不住回首张望。

风吹枯草、寒庭高树,园中一片萧索。远处石径上,时而行过一两名仆役,俱是脚步匆匆,而那蛇目男子,却像是凭空化了去,仔细回思,知实竟想不起来他是走的哪条路。

她拢紧身上斗篷,指节犹自泛白。

应该是哪家门客或是侍卫吧。

她如此想道。

这是最合乎情理的推断。

此人衣着虽干净,但料子普通,且身上一股子草莽气,委实不大像是主子,更兼动作敏捷、反应迅速,便只能是侍卫或门客。

酒宴上有侍卫现身,也不算奇事。

京中贵族多有出门带侍卫的习惯,前些年盛京城可不太平,不养几个侍卫看家护院,如何能安生住着?

想通此节,再将惊魂抚定,知实到底暂将此事按下,仍旧赶往花厅不提。

却说陈劭,此时正带着从偏院寻来的行苇,踏上石径,二人一前一行、一倨一恭,教人一望便知,这是一对主仆。

只是,行苇低垂的脸上,却毫无敬意,唯有冷淡。

第667章 蛇眼男子

“找我做甚?”行不多时,行苇终是开口问道,阴冷的语声中含了几丝怨怼,似因某事而不虞。

陈劭却与他正相反。

他面上是一缕春风般温煦的笑,袍带当风、徐步行来,对行苇所言,直若未闻。

“你哑巴了?”等了一会儿,见他总不开口,行苇似是恼了,语声越发恨恨,像咬着牙根儿吐出来的。

陈劭仍旧不予理会,顾往前走着,不多时,眼前陡然一阔,湖开平波、天水苍茫,却原来这路穷处,便是清湖。

宴客的大花厅建在湖畔一隅,雕栏玉砌、笑语喧阗,更有婉转的唱曲儿声渡水而来,被那湖风一吹,平添几分凛冽,倒比原曲更有韵致。

陈劭掸了掸氅衣,信步前行,直待行至湖畔观景台,方自止步,却仍旧不出声。

行苇微抬头,往四下望了望,鄙夷地“嘁”了一声,盯视着他的背影,冷冷道:“尔等朝廷重臣,本该以民为天、常忧天下,可你们呢,不思国事、不晓民情,不过一群禄蠹罢了,成天只知吟风弄月。”

言至此,忽一挑眉,面露嘲讽:“我说,你急吼吼地找我过来,莫非是要请我在这里赏湖光、听戏文?”说着便摇头皱眉,满脸不屑:“若如此,倒是不必。我情愿跟那些下里巴人烤火吃茶,也不与尔等所谓阳春白雪同流合污。”

听着他的长篇大论,陈劭面色不动,只垂下手臂,靛蓝宽袖落上氅衣,袖口儿绣的云纹,恰迎上那鹤首朱喙。

“狗吠扰人清静。”他倏然笑语,声音极淡,全无情绪。

行苇面色一寒,再往四下看看,终究不敢太过,遂垂首躬腰,体态极尽卑微,似正恭聆主人训斥,然口中却说出与身份极不相衬之语:“少废话,你叫我来做什么?”

低沉的说话声,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

陈劭朗然四顾,举手投足、韶举轩轩,风仪好得令人心折。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亦与这风仪截然相反,清润声线如淬了毒、冻成冰,每个字皆带寒气:“主人把狗找来,自然是要使唤狗了。你倒执著,定要先大大地吃上几口屎,才肯听人话。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应在你身上,贴切得紧。”

“有话快说。”行苇立时接口,抬起头来,寡淡的脸上,堆着一个假笑,又挤出余下四字:“有屁快放。”

陈劭扫他一眼,唇角忽尔一勾。

刹时间,似寒风劈面、冰水拍身,周遭气温都似降下好些,那一笑中蕴着的寒瑟与萧杀,直能冻透人的骨头。

行苇瞳孔一缩,旋即大怒,似是深为自己那一息的怯意而恼火。

他抬起头,直勾勾望住陈劭,目中似有野火灼烧,有那么一瞬,他的表情像是恨不能生撕了对方。

在这一刻,他没有再去演戏,亦不肯屈就于表面的身份。

总归此地空寂,前方阔水连天,身后苇黄荻白,他一切的语言、动作与表情,皆无人得见,他便也干脆剥下面具,表露出了最真实的情绪。

良久后,他方启唇,迸出艰涩的一句话:“钱玉平找着你了?”

陈劭头也未回,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行苇的面色,飞快地黯淡了下去。

然一息之后,这黯淡忽又化作尖酸,便连语气也是酸溜溜的,整张脸酸得都有些发苦:“他把主子的意思都告诉你了?”

回答他的,仍旧是一个单音节的“唔”,似是那说话之人极为倦懒,吝于多说半个字。

“主子都有些什么交代?有没有说何时行动?”行苇再度发问,目中竟生起一丝期盼,神情也渐渐变得狂热。

“干汝底事?”陈劭终是回过头,勉为其难地扫他一眼。

淡然无波的眼神,如神祗俯视蝼蚁,一如他淡极近无的语气:“我记得,钱玉平在会里的位置远高于你。依照会规,他的事儿,你似乎够不上打听,更遑论你主子的安排。我没说错罢?”

不含情绪的音线,似弦落而音余,渺渺而来,又在湖风中淡去。

行苇面色变了变,目中的期盼与狂热,渐次消减。

随后,他便像是失去了支撑,无力地垂下头,腰也躬向地面,平平语道:“老爷有何吩咐?”

这一回,他终是有了几分下仆该有的样子。

“我想起件事。”陈劭神情淡静,抬手拂袖,从容雅驯,然而,他的声音却是紧的、涩的,还有些许不甚明显的忧虑:“不,应该说,我认出了一个人。”

行苇霍然抬头:“你认出了谁?那群地鼠中一个?”

“是。”陈劭向着湖水微微颔首,很难得地,语气肃杀:“那人便是在宁夏设伏并杀我之人,他脸我记得并不清楚,但他的眼睛我却没忘。他有一双蛇眼,令人见之难忘。就在方才,我看见了这双眼睛,且可断定,此人便是当年谋害我之人。”

行苇面色一凛,下意识往前踏了两步,压低声音:“你在哪里瞧见的此人?他现下人在何处?”

陈劭负起两手,眉头微蹙:“就在找你之前,因要拆读钱玉平送来的密信,我去了小花园,那地方僻静,鲜少人迹,是以我在那里读完了信,并将信件销毁,正要出门之时,恰好有人经过,我避在门后,恰巧那人回头,整张脸都在我眼前,我就此认出,此人正是当年的蛇眼男子。”

他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眉心拧出一个“川”字,又续:“他似在寻人,一路东张西望,观其体形气象,与我记忆中的蛇眼男子皆一致。据我看来,他应在哪一府做侍卫,一身劲装、上青下玄,袍畔钉着两排铜扣。其身高约七尺五寸,体态矫健,据我所知,其人颇通武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