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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16)

阳光似一面薄削的纸,轻敷于林间,树梢残桠皆泛出微白,满地落叶堆积,并无人扫,踏入其间,便有清响。

此间意趣,便如残荷听雨,落叶秋声,亦是一番气象。

陈滢徐步行着,看似漫无目的,然脑子却飞转不息,将大量信息排列、归纳、提取,以及丢弃。

这在她乃常做之事。只是,在此之前,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契合点,得以令她清晰无误地梳理这海量的信息,每每思及,总会越缠越乱,难寻脉络。

而今天,在听了知实的禀报后,陈滢眼前豁然开朗,总觉得,始终被她忽略的那个点,已然触手可及。

她缓步而行,许许多多的场景与事件,轮番现于脑海:长秋殿、碧荷湖、流民营、小行山……乃至于更久远之前,那些偶尔听来的只言片语,便这寥寥数分钟间,被整理了出来。

她抬起头,视线微有些放空,平静无波的脸上,唯一双眸子,时而闪过星辰般的流光。

她终于意识到她忽略的是什么了。

是人。

或者我们可以将之细化为:人员名单

是的,名单。

自然,这问题她从前也考虑过,尤其是当年接触过军资之人的名单,她曾亲口向元嘉帝讨要。

大军开拔、千头万绪,举凡后勤官员清点物资、安排人员、分送车辆等诸事,其公函之上必有签字画押。只要拿到当年公函,则找出“勋贵内奸”易如反掌。

然而,这些公函却散轶了。

当年康王兵临城下、京城大乱,这些资料的遗失,即便是明显的人为,而今再查却也太迟。

可这却并非意味着,排查无路。

恰恰相反,而今再细思,其实还有一种类型的名单,也极具价值,即宴饮宾客名单。

郭媛偷听到的那段对话,便在兴济伯夫人程氏的寿宴之上;郭媛随身佩带的水晶铃重现于世,亦是在镇远侯府举办的花宴;还有今日,永成侯府花宴,知实偶遇蛇眼男子。

将此三事叠加起来,便不难发现一个规律:即事件发生时,皆为贵族大型聚会场所。

由是,我们也可以这样推断,即伪装成侍卫的蛇眼男与“胆小勋贵”,因具有很好的身份掩护,出现在这种场合毫不起眼,是以,他们便干脆将宴会场所,当作他们的会面之地?

也就是在思及此处之时,陈滢的脑海中,才陡然划过一个念头。

这几份因重合度太高、而被她暂放一旁的名单,若单独来看,毫无价值,可是,若将之与发生在多年前的某事联系起来,则嫌犯人选,已然呼之欲出。

陈滢向着虚空处弯了弯唇,颊边浮起若有若无的笑。

她施施然回首,入目处,林木凋蔽、花叶杂芜,薄青的天空下,阳光被大风刮得稀落于,垂花门旁笑语之人,正自殷殷话别。

陈滢眯起眼,出神地打量着那其中的几位女眷。

那真是她极熟之人了,举凡酒宴,必得会面。

或许,也正因如此,她才会熟视无睹,分明那人便在眼前,可她却从不曾真正注意过。

而今重新审视,原来,那截留军资之人,早就进入了视线,可叹直到此时,她方醒悟。

所幸,还不算太迟。

她弯了弯唇,提步前行,一面吩咐旁边的寻真:“我知道你认识的人多,各府都有你的朋友,这侯府你更是横着走的,我要你去打听件事儿。”

说到这里,顿了顿,旋即改口:“不,是要你去打听个人,问问他今儿有没有来做客。”

“是,姑娘。不知姑娘想打听谁?”寻真尚不知何事,笑嘻嘻地问。

陈滢招手命她近前,俯耳说了几句话,复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也别特意打听,就问一问便罢。再,不许告诉旁人这是我要打听的,可记住了?”

寻真忙点头,那力气大的,恨不能把脑袋点下来才好。

今儿得了四套戏票,她的欢喜已然到达了顶点,长这么大从没如此开心过,此时她只盼着陈滢多给她安排几桩差事,越多越好、越难越好,也好显出主人的这份厚待,不是她白得的。

“好了,快去吧,问完了就回来。”陈滢轻声催促她道。

寻真笑着应是,飞跑着去了,陈滢则步出柳树林,沿青石板路慢慢前行,视线仍旧抛去远处。

青天如盖,阳光遍野,那垂花门边儿穿金戴银的身影,便显得有些渺小、有些刺目,乍乍然地,便破去这冬日应有的萧瑟之美,有种不合宜的华丽。

陈滢微眄了眸,唇角笑意轻浅,仿若那淡金薄白的日光。

既然她们几个都到了,那么他,应该也在。

她弯起清眸,笑得意味深长……

第670章 少年皇子

后宅女眷正作别,依依广袖、恋恋青襟,别是一番情致,然前堂花厅男宾辞行,则景象又是不同。

因了四皇子悄然驾临,又不许陈勋惊动许老夫人并女眷,是以其来时无声,去时亦未张扬,只陈勋并几个知情者相送。

“陈侯,今日吾玩得甚开心,多谢陈侯款待。代吾向老国公并老夫人问好。”四皇子端坐车中,金冠之下,是一张唇红齿白的脸,长眉入鬓、目若星辰,虽不及太子那般夺目,却也俊秀非凡。

虽然年纪尚小,圆润的下颌犹带婴儿肥,但他的神情却始终严肃,举手投足,竟有几分极不合年纪的冲淡味道。

陈勋忙谢过,四皇子微微抬手,淡然语道:“陈侯不必相送,吾回宫去了。”

随着他的语声,车驾缓缓驶动,陈勋等人忙躬立道旁,眼见着一行人步出大门,方才舒了口气,自去招呼别的客人。

驰出永成侯府所在街巷后,四皇子方下令,仪仗摆起,一时间,车轮辚辚、甲衣萧萧,近百御林卫挺着明晃晃的枪尖儿,威仪煊赫,行过街市。

“好了,你现下可以说了。”耳听得市声传来,四皇子方道,视线看向车厢一角。

一名小监正跪坐着,闻言便立时禀报:“启禀殿下,奴婢方才叫人问仔细了,那陈五姑娘并没大碍,只受了点儿惊。侯夫人手头有现成的安神汤,现熬了给她喝下,没多久便睡稳了。”

“如此。”四皇子颔首,微笑了一下,刹时间,左颊边一枚酒窝,乍现还隐。

这一笑,倒显出孩子气来。

他对此应是自知的,故笑容很快收起,又问:“吾记得,陈五姑娘走到湖边的时候,身旁似乎还有个丫鬟陪着,只后来她落了水,那丫鬟却没了踪影,你可知她去了何处?”

“殿下恕罪,奴婢没问着。”那小监哭丧着脸,眉毛眼睛耷拉下去,没一点儿精气神儿:“奴婢又不好明着打听,只悄悄问了几个人,那些人并不知奴婢的身份,爱搭不理的,奴婢谨遵殿下的话,不敢以势欺人,就只能回来了”

四皇子立时板起脸:“咄,吾叫你办事儿,怎么能办不好?你还是不是吾的人?还听不听吾的话?”

那小监委屈得要命,都快哭了:“哎哟喂殿下,奴婢就是个小小内侍,侯爷家里的事儿,奴婢怎么好多打听?万一人家猜到奴婢是在帮殿下打探……”

“住口!”四皇子飞快打断他,虽竭力绷着脸,可他的耳尖儿却开始泛红,且很快漫开,渐染双颊,整张脸都红了。

现在的他,瞧来越发像个孩子

闹了个大红脸的孩子。

他一下子慌了神,所幸那小监正自扶地,并未抬头,自然也瞧不见他的大红脸。

四皇子眼睛转了转,探手从案上拿起本书打开,挡在眼前。

那大大的书本,恰好遮住他大半张脸脸,他在书后吁了口气,旋即又似想起什么,面现羞色,颊边红晕越来越深,大有向脖子漫延之势。

“咳咳。”他假意咳嗽一声,尽量由喉部发音,以使声线低沉,以达到威严的程度:“赵安康,你办差不利,罚你打扫书房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