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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17)

他拧着眉毛,捧在手里的书并不敢移动半分,生怕露出红红的脸来。

“是,殿下。”那叫赵安康的小监垂头丧气地道。

四皇子偷偷从书页上方瞧他一眼,张嘴笑起来。

因无人得见,这笑容遂长久挂在他面上,洗去他眉间冲淡,是少年人的稚气与张扬。

他拼命忍住笑,又道:“还有,罚你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十篇,限期半个月。”

赵安康“嗷”地叫了一嗓子,爬在地上哀求起来:“殿下啊殿下,奴婢求求您,能不能宽限奴婢几日哪?可怜奴婢学写字儿还没半年呢,委实抄不了那么快啊,殿下还不如打奴婢板子呢,殿下……”

那最后一声“殿下”,当真是九曲十八弯,别提多委屈多可怜了。

四皇子在书后开怀大笑,虽是无声,但笑容却极灿烂。

随后,他方又板脸,肃声道:“好罢,看在你学字不久,又很可怜的份上,就罚你抄五篇吧,再不可减了。”

赵安康登时破啼为笑,生怕他反悔,伏地大声道:“是,殿下。殿下一言九鼎,奴婢听殿下吩咐。”

“好了好了,你退下吧。吾要一个人想点儿事情。”说了这么几句话,四皇子的面色终于没那么红了,遂将书抛下,端然语道。

一行一止,复如当初之严肃。

赵安康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了出去。

车帘掀开,携进一缕冷风,旋即又阖拢。

四皇子绷得笔直的身体,至此方才略略一松,曲起两臂,支着下巴,痴望着那玄色绣金纹的车帘,脑海中,现出一张绝美的脸庞。

原来,这世上果真有倾国倾城的貌,以往书中偶得,总觉不可信,而今亲眼得见,方始信之。

想那天上的神妃仙子、青女素娥,怕也不过如此了。

不觉间,他的耳尖又开始泛红,耳畔回荡着那少女轻细的答谢。

“谢殿下救命之恩。”

人好看,声音也好听,又软又娇,连母妃的声音都不及她。

然后,他是怎么回来着?

四皇子夹紧眉头,思来想去,却总也记不起当时说了些什么,唯一能想起的,就是那“咚咚咚”擂鼓似地心跳。

他那时候光顾着担心了,怕这心跳声被人偷听了去,有损于他的皇子风范。

好在,她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只低着头坐在湖边,直到被家人接走,她的头也一直低着。

哎呀!

四皇子一下子坐直身子,涨红的脸上,飞快划过一丝懊悔。

忘了问她的名字了!

他用力敲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分明她坐在湖边儿,离着也不远,他随便找个内侍过去问一声儿,想来也不算失礼。毕竟他把她从水里救了上来,问一问她的名字,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四皇子挺了挺胸脯,笑得一脸灿烂。

第671章 患得患失

“啪嗒”,车帘被风卷起,发出一声轻响。

便在这轻响声中,四皇子面上笑容,忽地滞住,旋即飞快转作自责。

不对,他不该这样想的。

男儿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因一时施了小恩,便行那等失礼之事?

就算他救了陈五姑娘,且她年纪还小,可是,那也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他怎能贸然问名?

如此孟浪轻浮的行径,直与那登徒子差相仿佛,若他当真问了出了,就真是枉读圣贤书了。

四皇子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圆圆的下颌也随之皱起。

“我做得对。”他喃喃自语,将两手背在身后,神情又严肃、又欣慰,似是为自己能够克服这一念间的小错儿而欣然。

然而,再一息后,他忽又红了脸。

那一刹儿,少女美丽的容颜,正清晰地浮现于他的脑海,越是想忘,就越忘不掉,哪怕他使劲闭上眼,那一颦一笑、一行一止,亦无不历历在目。

背着手坐了一会儿,四皇子呼了口气,重又将手支去案上,撑着下巴出神。

却不知,陈五姑娘有没有记得他,就像他记得她一样?

他痴望着晃动的车帘,时而皱眉长吁、时而苦脸短叹、又时而咧嘴傻笑、抑或瞪眼发呆,再想到今日一见,却不知何时才得重逢,他便又黯然神伤、怅然若失。

那一颗少年的心,更是七上八下、患得患失,这一路便没个消停。

马车悠悠,驶过街衢、穿过长巷,自太平门驰进皇城,直走了约盏茶功夫,方才停下。

“殿下,到地方了。”车外传来赵安康的通传。

四皇子终是如梦方醒,下意识地往四下看。

车帘拢着,窗户也关着,这一望,也不过四壁徒然,并不能瞧见车外情景。

他咳嗽一声,将衣裳整了整,板着脸道:“吾知道了。”

一语落地,端正严肃的四皇子已然重又回转,俊秀的面容间不见笑意,唯冲淡平和,老学究也似。

听得他说话,赵安康忙上前掀开车帘,又有小监将金漆脚凳放下,四皇子踩凳下了车,视线往旁扫了扫,见车子正停在禁宫门外,便振了振衣袖:“走,去长禧宫。”

语毕,阔步朝前,一身玄色金龙袍随步翻卷,纵使寒风肆虐、天气寒冷,他却走得昂首挺胸,极有气势。

赵安康忙带人紧跟其后。至于车驾,禁宫内却是不许通行的,而护卫之人,亦由御林军换为内廷侍卫。

循着熟悉的路径,四皇子一行很快便抵达长禧宫。

萧太后闭门自罚,谁也不肯见,便连元嘉帝也要吃闭门羹,更遑论四皇子了。是以,众人伫足宫外不久,长禧宫二等管事庞玉文便笑眯眯地迎了出来。

这还是因为来的是皇子,他才露面儿,若是公主到此,则只得三等内侍相迎,再差些的低等妃嫔,大约只配见一见长禧宫的小内侍了。

至于大管事蒋玉生,他只负责招呼帝后夫妻、太子殿下并太子妃这四位外,旁人休想让他露面儿传话。

而由此亦可知,即便禁于深宫,萧太后心里的那杆秤,却一点儿没歪,这一等两等的区别,倒比从前更明白。

当然,宫里头还有一种传言,道是萧太后这样做的目的,是为在解除禁足后,将整个后宫并东宫一并整治,但有不尊礼制、不守规矩之人,尽皆囚禁冷宫,永不得出。

此举剑指何人,凡略有点儿脑子的,都能想明白。

四皇子当然也明白。

不过,东宫与长禧宫的事儿,轮不到他插嘴,他也不想插嘴。

在宫门外规规矩矩行了问安礼,再与庞玉文说几句不疼不痒的客气话,最后,留一名口齿灵便的小内侍,由他代向萧太后转述今日之见闻,四皇子今日之孝道,便算尽了一半儿。

剩下的那一半儿,则在永乐宫。

于是,辞出长禧宫后,众人又转去了永乐宫。

相较于长禧宫之森严,永乐宫的氛围,却要平和恬淡得多。一行人才在宫门外立定,永乐宫大管事葛朝义便亲迎出门,笑道:“娘娘正念叨着四殿下呢,可巧四殿下就到了,真真是心有灵犀哇”

四皇子含笑问他好,一面随他往里走,一面便问:“亲皇祖母在做什么呢?”

此处之“亲皇祖母”,指的便是吴太妃。

自长乐宫一分为二,元嘉帝改称萧太后为“圣母皇太后”、吴太妃为“母后皇太妃”。

前者尊且疏,后者近且亲,帝心所向,一听即明。

而元嘉帝这一改称呼,小辈们便也需跟着改,因此,萧太后便为“圣皇祖母”,吴太妃则称“亲皇祖母”。

还是那句话,元嘉帝这颗心,偏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听得四皇子所问,葛朝义忙笑着躬身:“回四殿下的话,娘娘正看人玩儿呢。”

四皇子立时两眼一亮:“今儿又玩儿什么?可是蹴鞠?”

上回他来请安,正碰着十几个小监分作两队蹴鞠,吴太妃更是亲自下场中裁,并亲自拟定各种比赛规矩,举凡有犯,击鼓罚之,着实有趣。四皇子彼时看得入了迷,险些连功课都忘了,是故此番听闻又有玩乐,心里便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