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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20)

这其实早在她料想之中。

那人来或不来,她根本一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远在他乡的一双儿女的消息。

只目今起来,这一、两个月里,她是听不到孩子们的消息了。

不过,只要那人无事,她的孩子们必定也无事。

她轻舒了口气。

如此也好,她也能落得个清静。

老实说,每每委身于那人时,身体的欢娱固然叫人贪恋,可是,她也会免不了去想,除了空有个“王妃”名号,她与那沿街叫卖的烟花女子,又有什么不同?

同样以色事人,同样将身作凭,无论为的是钱,还是为的权势,两者之间,委实并无差别。

“照末将看,干脆一刀捅死那‘鸡儿胆子’得了。”白老泉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满脸地阴戾,“那小子根本不当事儿,早就该杀了。”

“若非无人可用,我也不会与他联手?”康王妃叹了口气,抬手揉着眉心:“他再不顶用,好歹是传了几代的勋贵,朝中故交遍地、消息灵通,这么些年来,多多少少也算帮了我们的忙。只说安王起事时,那些兵器若不是他腾出地方来藏,我们早露了行迹,又怎能捱到如今?”

白老泉两眼一鼓,叉手道:“老白我是粗人,既然娘娘说不杀,那就不杀。”

语毕,也不待人说,大剌剌寻了个板凳坐了,又向沈靖之招手:“坐下说。”

沈靖之阴着脸看着他,并不肯就坐,却也没说话。

康王妃倒是笑了笑,向他一挥手:“罢了,沈将军坐下说话便是,白将军也请坐。”

一颦一笑,端雅庄重,叫人几乎忽略了她面上伤疤,只觉其风姿绝世,又有一股子凛然的气势。

白老泉原是伸腿坐着的,此际为她气势所夺,不由得便收敛了几分,腰背亦挺直,下意识便要维持一个端正的坐姿。

沈靖之谢了座,端端坐好,两腿微分,双手扶膝,由腰线至肩、再由肩至颈项,呈一条完美的直线,显是受过严格教导,行止间不经意便带了出来。

待坐定,他立时说道:“末将此番前来,还要向娘娘禀报山东行省的情形。”

在康王妃面前,他身上的戾气已然淡极近无,言语克制而谨慎,大有谋臣风度。

“好,沈将军请说,我洗耳恭听。”康王妃换了个坐姿,笑容可怖,语声却很亲切。

沈靖之便道:“末将等此番前往山东,已将一应与长公主府有接触之人,尽皆铲除。所幸他们都只是些末流人物,并不触及核心,且长公主府因不知晓我等详情,开始时胡乱找了好些人,反倒混淆了朝廷视线,末将等方得从容出手、全身而退。如今人死忧消,娘娘尽可放心。”

“沈将军辛苦了。白将军也辛苦了。”康王妃含笑道,面上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长公主府的接触,来得十分诡异,无人知晓她为何要遣出密使前往山东,甚至在香山县主郭媛被刺之后,她的接触也未停止。

因不知底细,又怕其中有诈,是以山东那边推进缓慢,反复揣摩、互相试探,直到六、七月间,才终是确定长公主是真的愿意放下杀女(不成)之恨,与他们合作。

可谁想,进一步的接触尚未完成,长公主府并兴济伯府便双双殒落,到此时,康王妃反倒要庆幸山东方面当初的谨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675章 错中有错

“我看这长公主也是失心疯了,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找我们?早干嘛去了?”白老泉呲着满口黄牙,抬手搔了搔脖领。

一说起长公主,他便又忘了尊卑,搔完脖领,又拍大腿,“啧啧”连声,一脸地惋惜:“可惜她来得太迟,若早个一两年,怎么着咱们也能先把狗皇帝给杀了,到时候小郡王一现身,这天下还不就是咱们的了?”

康王妃与沈靖之对视一眼,神情皆有些黯然。

白老泉这话虽粗,却正说在点子上。

若早早攀上长公主这条线,则今日他们的情景,必定大不相同。

无声地叹了口气,康王妃低低语道:“这也是天意吧。谁又能想到,长公主突然与我们接触,却是为着她的宝贝女儿香山县主?狗皇帝坏了县主姻缘,又将长公主在军中的布置打散,长公主一气之下方派人去了山东,可我们却又行刺县主……”

她忽地收声,微阖双目,摆了摆手,语气变得无力起来:“罢了,都过去了,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听了这话,沈靖之面含愧色,垂首不语,白老泉却将两只短手往脑后一垫,大剌剌道:“我就说么,干脆一刀捅死他得了,这事儿也是他求到我们跟前来,如若不然,谁耐烦替他出手?”

他嗤笑一声,又伸舌舔了舔嘴唇,目中闪过嗜血的兴奋:“娘娘,他这可是犯下大错儿了,怎么着也该狠罚一顿,叫他知道疼。”

沈靖之冷眼看着他,蛇目之中,满是阴鸷。

白老泉察觉到了,却根本不在乎,只目注康王妃,似在等她下令。

康王妃神情不动,浑若未觉。

坦白说,她开始也是埋怨那人的。

可如今再看,若无小行山行刺,他们与长公主府可能早就绑到了一起,则长公主覆灭时,他们也势必成为陪葬。

以结果来看,那人倒还是变相地帮了忙。

康王妃微阖双眸,无数喟叹,皆化作此际沉默。

谁能想到,多年前一次小小的失误,竟令得县主偶然入局,而多年之后,就是这一点小谬误,便将事情推向了不可预测的局面。

所谓天意弄人,概莫如是。

静了片息,沈靖之向上躬了躬身:“此事皆末将之过,娘娘要罚,也请罚末将。”

康王妃张开双眸,看了他半晌,方将衣袖一拂,淡淡地道:“方才我便说了,此事已了,不必再提。”

语声虽冷,态度却鲜明。

她并不打算惩罚谁,哪怕沈靖之乃此事首错,她也不会追究了。

沈靖之眉峰动了动,阴沉而平板的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些情绪。

他慢慢低下头,向上一拱手,沉声道:“既如此,则末将还有事要禀,娘娘如今可有精神听?”

“沈将军请讲。”康王妃单手扶案,专注地看着他。

沈靖之袖中取出一只很厚的信封,起身行至康王妃身前,双手呈上:“娘娘,此乃山东行省今年的税收,账目并钱款皆在此,请娘娘过目。”

语罢,将信封轻置于案,利落转身,归座坐好。

一旁的白老泉倒三角眼爆张,直勾勾盯着那信封,目中垂涎不加掩饰。

康王妃却像没瞧见。

动作优雅地将信封拿起,她一面拆开,一面便笑:“辛苦沈将军了。年年都要你跑一趟。”复又停下动作,将信封捧于胸前,慨然而叹:“百姓税收,便是我等复兴之基石,我如今偏安一隅,委实有负天下重望。从今往后,吾当奋力也。”

寥寥数语,却说得沈靖之大是动容,虽不敢直视于她,扶膝的两手紧握成拳,情绪很是激动。

白老泉看了他二人一眼,低下头,撇了撇嘴。

这种鬼话,只怕连鬼都不信,可笑沈靖之竟还当了真。

更可笑的是,康王妃分明自己也是不信的,却还拿这话糊弄人。

也不知这两个人,哪个更疯一点。

白老泉暗自讥笑不已。

此时,康王妃已然将账目并钱款浏览完毕,被伤疤掩盖的脸上,现出几分黯然:“今年的税收,比去年又少了好些。”

她的声音很低,捏住账目的手指,泛出青白之色。

“是末将等无能。”沈靖之立时起身,语含自责。

白老泉看看他,撇了下嘴,却也跟着跳下板凳,叉手站着,却并不说话。

他可不觉得这事儿是他的错。

他只管杀人拿钱,旁的他管不着。

康王妃默然了片刻,方抬起头来,强笑道:“两位请坐,不与你们相干,皆是我指挥不力之故,两位将军何错之有?”